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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消寒

白弋  · 豆瓣  ·  · 2018-03-16 14:10

想说说武侠。

相信文字,相信语言的人,想必是不会少的。首先是文字反映作者的性格,所谓是文如其人,而择书的品味也反映了读者的内心,可以说读亦如其人。所以我总是会喜欢浸淫武侠小说的人。像是小波的读者互相谈论起小波便如接上暗号,会心一笑,知道是同一类人。

无论是写武侠,还是喜好读武侠的人,心中或有诗,或有酒,或有剑意无边,或有刀气透骨。不拖泥带水,心思清明干净,有杀不死的理想主义,总觉得是这样的人。私以为冬天是最适合看书的季节,若看的是武侠,借诗酒消寒,酒入肠胃,焚诗取暖。

斩鞍最适合做火炉旁的友人。他的中篇里,我最喜欢的大概是《博上灯》了。在后来那本《秋林箭》里,它被放在开篇。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故事渐入佳境,从呼之欲出的不安,到剑拔弩张。然而一开始,只是守塔的兵士在海上捕青蟹,“船舱中间的箩筐里满满匝匝的都是暗青的壳甲,一对对大钳子尖上闪着点白光,看着就让人咽唾沫。”风声越发凛冽之际,就窝在茅草房里偏安一隅。

海虎说:“下雨便下雨,反正舢板都拖上来了。咱们关起门来喝酒吃蟹,风雨大了才更叫快活哪!”

这一段,是大时代浪潮初起,变天之前的瞬息宁静,却让我时隔很久都念念不忘。去年冬天冻手冻脚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想念起燕子博上的膏蟹了。余味就像是一口几十年的醇酿。让人想起那一句脍炙人口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金庸的武侠太写实了,这样闲雅的意境虽有,却少。他的主角是不得闲的,或因误会汲汲营营错过了半生,或是家国在心不能释怀,有出尘之姿的往往是配角。就像查先生以武侠闻名,其实是个不得意的政治家。

古龙是表里如一的赤子。《大人物》里其貌不扬的矮胖子杨凡被公认是古龙自身,这样理解未免太狭隘了。李寻欢是他,楚留香是他,陆小凤也是他,而配角如胡铁花、西门吹雪、花满楼,也都是他的影子。他相信义气、友情、爱情,相信黑暗过后永远是光明。他几乎不用工笔刻画环境景色,画面却跃然脑中。这个世界有点孤寂,总不是很热闹,与现实天差地远,每个人却活得真实又用力。

而温瑞安虽然业务水平差了一大截,但只为着他起笔四大名捕的初衷,以及他给自己取了一箩筐酷炫高雅的笔名(温凉玉、舒侠舞、项飞梦、温晚、柳眉色、风玲草)这一萌点,就足以让人喜欢。武侠小说大多写的是“以文乱法,以武犯禁”,温瑞安却偏要写执法的捕快,写公权,写法律的正义。一个因政治牵连而入过狱,经历了“牵涉连受累、纠缠消磨、折腾翻覆、伪善虚恶”的人,还秉持着这样理想主义的信念,“逆水行舟意兴寒”,温瑞安像个永不退却的少年侠客,再是青涩未褪,面上那股坚韧的精神气就足以所向披靡。

我一直不喜欢priest的文,也不喜欢她那本打着武侠旗号的《有匪》。换汤不换药,披着武侠的外衣,写的还是她擅长的当代语境下轻松接地气的鸡汤故事。熟悉的网络段子,忽皮忽正经的文风,还有一以贯之的人生感悟。我承认这个又好又坏的时代,有太多值得被描写的东西,但若是有价值的书写,绝不是以这么讨巧的方式。priest是个有才华很聪明的人,也一定很通透,不然没有那么多确实有道理的道理可讲,让一干欠缺思考的人觉得振聋发聩,感动得要俯首朝拜了。

但这个不伦不类的伪武侠故事里,有两个我想要提到的地方。一是其父周以棠要离开四十八寨,女主角周翡在寨门前想要随之而去却被守卫拦住。

“我不是要跟你说‘舍生取义’”,周以棠隔着一扇铁门,静静地对她说道,“阿翡,取舍不取决于你看重什么,不看重什么,因为它本就是强者之道,或是文成,或是武就,否则你就是蝼蚁,一生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还谈什么取舍,岂不是贻笑大方?好比今天,你说大不了不回来,可你根本出不了这扇门,愿意留下还是愿意跟我走,由得了你吗?”

她把这作为了第一卷的结尾。

“好好长大吧。山水有相逢,山水不朽,只看你何时能自由来去了。”周以棠说道,“阿翡,爹走了,再会。”

第二是周翡发现男主角谢允已经时日无多无药可治。

周以棠临走的时候,将强者之道牢牢地钉进了周翡的心里,每每她遇到迈不过的坎,便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无能。
这是少年人意气风发时的想法。
......
任她刀风凛冽、骄狂桀骜,也终有被人世驯服的时候。

很惭愧,先是忍不住嘴批评了别人一通,马上又腆着脸说,这地方写得不错,善于思考的我也被触动了。在一大锅作者想要灌读者喝的鸡汤里,我就喝了这两勺。比起作者费尽心思捏造的一系列怎么看都颇儿戏的权谋诡计、血雨腥风,倒是这两段,写出了独属于她的江湖的味道。

金庸的武侠是正业以外的消遣,古龙的真实人生和武侠的世界交错难分,温瑞安的书里投射着现实的理念,莫衷一是。也许在把这几位不停作比较,恨不能面面俱到地从文风、情节、人物等各个方面来分析的时候,该先问一句,他们对“武侠”的定义到底为何吧?

武侠于我,本来就是个高于现实的世界。想来,小时候喜欢的都是别人眼里的武侠,现在却更想在方寸里搭建起自己的避世桃源。有时候惶惶无所依,翻出自己写的不成故事的文章片段,才觉得有所依恃,是能真实把握住的东西。

什么仗剑走天涯,正因遥远而古老,更蒙上了不可捉摸的面纱。倒不是怀念见所未见的时代,不是怀念现实里已经悄然逝去、刀枪棍棒加身的武力型“武林”。吾心即宇宙,我身虽不能自由,但书写由我,肆意泼墨。以自己的心来给人物以生命,以自己的笔让她策马来去,永不失少年意气,山温水软,天高地阔,贩夫走卒书生剑侠,一应俱全,热闹地登场又逐一退场,视线里只剩下她背影挺拔,又迷惘又坚定。

也是一种武侠吧。

就算不能一统江湖、笑傲武林,会吟几首酸诗,讲两三分道理,温一壶热酒,冬日驱寒,闲敲棋子,无所事事,就是个可爱的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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