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啥  ›  专栏  ›  旭日秋语

贪婪之心,撕碎了亲情

旭日秋语  · 简书  ·  · 2017-08-29 20:53

佟大爷罹患心肌梗塞,冬天是他遭罪的季节。严寒仿佛穿透了骨头的缝隙,煎熬伴随着他的整个冬天。冬天,佟大爷的大部分时间,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阴沉的天空,下着密集的雨丝,碰上极低的气温,变成了冻雨,地面滑溜溜的。不几日,就变成了雪粒子,夹杂在满天的雪花里砸下来。满世界冰雪皑皑,天寒地冻。电视台播报,这是南方百年一遇的冰灾。

佟大爷想起了抗美援朝的冰天雪地,他常常想,老子在朝鲜打美帝的时候,什么样的风雪没经历过。可现在,这么一丁点北风,自己怎么就扛不住了呢?可惜,那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牙齿没了,嘴巴干瘪了,脸颊凹陷了。还有满脸皱纹,记录了岁月的沧桑。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没有统一供暖。佟大爷窝在被褥里,身上穿着保暖内衣、羽绒背心和羽绒服内胆。好几层衣物,严严实实的裹住他。床头还有一件长款的羽绒外套。入冬的时候,佟大爷的大女婿肖京回家看他们。在波司登专卖店,给他和老伴一人买了一套三件的羽绒服。

佟大爷的大女儿叫佟玫,两口子下了岗,在外地做点生意。虽然难得抽出时间照顾他,但是每次住院的钱,都是她给的。女婿肖京专门给老太太办了一本存折,和银行卡捆绑的。肖京在外地存钱到卡上,老太太用存折在本地取款,很方便的。

九点半,医生已经巡查过病房。佟大爷的眼睛瞅着门口,往常老伴已经来了。如果吃了早饭,身体就不会这么冷。

大片的雪花,在寒风中飘舞,到处都是白蒙蒙的。佟老太没有赏雪的心情,她的老伴还在病房里等着她。老头子告诉过她,独自呆在病房里,他觉得很难熬。很难熬也没有办法,我一个人也分不开身。老太太想着,脚步一点都不迟疑。

刺骨的寒风中,她的腰背略显佝偻,眼睛没有神采,脸颊早已麻木。唯有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让她单薄的身体,看上去不显得过份的瘦削。

佟老太地走进住院大楼,抖落伞面上厚厚的雪花,收拢好雨伞。她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回看门廊。外面的白絮上,是一片凌乱的足迹。她进出电梯,径直走向病房。轻轻地推开门,先把头探进去,生怕开门的声音太大,惊吓到老头子。

随着门扇的打开,肆虐的北风卷着隆冬的冰冷,迅疾的扑进房间。半躺在病床上的佟大爷,本能地打个哆嗦。不用睁开眼睛,他就知道是老伴来了。几十年的相处,他熟悉她的一举一动。他在心里苦笑,老伴这样小心翼翼的开门,原本是关心他,不让门扇与门框摩擦的声音惊扰他。可是她就没想到,她慢吞吞的动作,让他在北风的包裹中瑟瑟发抖。

关上门,佟老太把饭煲放到床头柜上。她褪下羽绒服的风雪帽,现出盖住后颈的头发,黑白混杂。看上去,白的比黑的多,非常扎眼。刚刚喘口气,佟老太就觉得脚趾头冷得又麻又痛。她赶紧脱下皮鞋,换上厚实的棉鞋。

佟大爷张开了眼睛,看着老伴。她饱经风霜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倦。佟大爷的心里,生出了一份内疚,也有一份苦涩。七十岁的老太婆,在医院要照顾他吃饭、服药、打点滴,还有上厕所。回家还要买菜,还要给他熬粥。

他牙口不好,满嘴的牙齿,被路边店的牙医,拔得差不多了。为了补充营养,老伴把所有的禽肉,全部都熬成了粥糊糊,他才能够囫囵吞枣,填饱肚子。这么多事,真的难为她,搞不好哪天就把老婆子拖垮了。可是,没有人来跟她替手。唯有自己尽快地恢复,出院回家,才能够减轻她的负担。

老两口生养了四个儿女,老大老幺是女儿,中间的两个是儿子。都说多子多福,其实不靠谱。佟大爷住了几次院,都是老伴伺候他。想起这些,他在心里暗暗叹气。

佟大爷披上羽绒外套,靠在床头。他张着没牙的瘪嘴,吞咽着老太婆喂给他的粥糊。老太婆轻声告诉他:“佟玫刚刚打电话到家里,肖京在卡上存了六千块钱,让你多吃点营养品,养好身体。他们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照顾你。”七十五岁的佟大爷,耳朵好使,他在心里比较两个女婿。

佟玬排行老四,她的丈夫蒲冠,是佟大爷的小女婿。蒲冠以前是做生意的,在银行贷了很多钱。后来银行催款,蒲冠资不抵债,把门店及货品抵偿后,余款无力偿还。之后蒲冠一直在外面躲债,居无定所,不知道他在哪里。佟大爷好几次住院,蒲冠从来没有来过。

作为女婿,肖京是个好女婿。蒲冠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反正就是这样了。如果悲观一点,有可能在自己离世之前,都难得一见蒲冠的面。佟大爷静静地想着,心里其实是无可奈何。

他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对老太婆说:“佟玫两口子有孝心,是真心想我们长寿的。其他的三个都扯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来烦你。”佟大爷喘口气,叮嘱她:“这些钱,不要告诉佟豪和佟玬。”

或许知道了佟大爷的心思,佟玬推开门进来。她蹾了蹾靴子,抖落沾在上面的泥水冰渣。敞开的门,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佟大爷进食后,体内聚集的暖意,顷刻就溃散了。老幺佟玬是最小的女儿。从小娇惯的她,没有学会照顾人。

佟玬走到病床前,侧着身子坐下。她直截了当的问父母:“姐姐存了钱,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说交给我保管,让我去给医院交费。”

佟玫早上打电话给佟玬,要她多去医院照顾爸爸,佟玬不乐意。这么寒冷的天气,在家里多舒服,她真的不想去外面挨冻。直到听说大姐给了妈妈六千元,她才答应去医院。

大街上,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冰雪晃着白皑皑的光,刺眼的同时让佟玬走神。玩一玩网上的百家乐,她轻松的生活没有了,到处找钱变成了当务之急。她平常买菜都要货比三家,生怕吃了一二块钱的亏。可迷上了百家乐之后,输掉多少钱都不会心疼。她的眼中钱,已经变成了纸。况且在网上赌百家乐,连纸都不是,只是一串串数字而已。

佟玬划算着,从妈妈手里拿到钱,再去赌一把,翻点本回来。这段时间,手气太背,输钱的日子多,赢钱的日子少。输得大赢得小,自己的积蓄输了,还借了不少钱也输了……

因为冰冻,所有的车都停开。为了弄到这笔钱,佟玬是徒步走来的。现在脚都冻僵了,说不定还会生冻疮。可是,她听到父母的对话,却是不想让她知道。想到自己顶风冒雪赶来,结果却是徒劳无益,佟玬自己被戏弄了。她顾不得询问爸爸的病情,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要妈妈把钱交给她。

佟老太心想,佟玬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其中的区别。老头子住院的费用, 90%都是医保报销。自己不要交多少钱。佟玫存的钱,是给老头子增加营养的。如果交给佟玬,难不成自己去买只鸡、买条鱼,都要找她要钱?老太太清楚,佟玬是想骗去这笔钱。

佟老太再也不上当了,因为上个月佟玬借了她的钱。她当时说借五百元,过两天就还钱。在银行看到存折上面有九千元,二话不说全部都取走了。过了几天回家,不是来还钱,是又来借钱的。佟老太说:“钱都被你借去了,哪里还有。”佟玬装模作样地想一下,说道:“老妈,我以前寄放在你这里的金器,你拿给我。”佟老太把一个扎好的小首饰袋,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佟玬说:“我从没打开过,你清点一下。”

佟玬接过去看了,又对妈妈说: “你的呢?怎么没放在一起。你年纪大了,戴着不安全。你把东西找出来,我给你保管。省得你东放西放,到时候找不着。”佟老太一听就知道,这次借钱是假,来要黄金首饰才是真的。她什么都没说,就从柜子里取出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一样不留全部给了她。佟老太在心里想,钱给了金器给了,看你下次还来要什么。

真想不到,姐姐给爸爸住院的钱,她也想拿走。哎……佟老太不由得叹了口气。从那次之后,她连佟玬的影子都没看到。今天如果不是来要钱,佟玬是不会来的。但是,这钱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她了。所以,不管她如何舌灿莲花,佟老太就是不松口。

佟玬忍住心里的不耐烦,继续诱导妈妈:“姐姐说交费很麻烦,你年纪大了,吃不消。医院需要交的钱,由我去交。”佟老太心里想的是:爸爸需要照顾的时候,不见你的影子。姐姐的钱,前脚才到,后脚你就来要。佟老太用沉默来表示不满,她不吭声,其实就是不答应。

佟豪来了,他排行老二,是佟大爷的大儿子。说起他,老头子就有气。年轻的时候不学技术,到处蹦跶,只想做生意发大财。现如今五十多岁了,一事无成。不久之前,佟豪不声不响地离了婚,说他的老婆懒惰赌博偷人。离婚后,佟豪带着女儿佟芳和他们住在一起。佟豪每天在床上躺着,继续做他发财的梦。

这么冷的天气,佟豪舍弃暖烘烘的被窝,来冷飕飕的病房干什么?佟大爷觉得奇怪。

早几天让佟豪来陪夜,主要是陪伴佟大爷起夜上厕所。他来是来了,却是蒙头大睡。别说陪伴父亲起夜,就是把他抬出去卖了,他也毫无知觉。佟大爷奈何不了儿子,只得等老太婆来了,才能向她诉苦。直到上午,终于等来了老伴。佟大爷急急忙忙地告诉她:“你赶紧叫他回去,我不要他来照顾。”

老太太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听他的下文:“这个懒家伙,就知道睡睡睡,我还要操他的心。”

老太太知道自己那个儿子,他在耍心机。佟豪不愿意照顾父亲,却用消极怠工来敷衍,让老头子主动辞退他。看着老头子着急的模样,老伴答应他。让佟豪回家,不需要他再来医院。

这个时候,佟豪为什么急匆匆地往医院跑?

佟豪最近迷上了双色球,每天都在分析数据,描绘走势图,预测开奖结果。他觉得中奖很容易,只要有足够的钱,他就有信心买中五百万的大奖。可是钱呢?迷迷糊糊中,佟豪听到妈妈接电话,是姐姐佟玫打来的,好像说了什么钱的事情。

他开始没有在意,妈妈提着保温的饭煲走了,佟豪才意识到有情况。妈妈的神色轻松了许多,没有平时那么沉重。他想,一定是姐姐给妈妈存钱了。于是,佟豪一骨碌地起了床,平时畏寒畏冷的情绪,一下子都抛开了。

佟豪满下巴都是胡碴,过多的睡眠让脸皮浮肿。他穿着略显宽松的棉衣,领口露出灰色的毛衣。佟豪匆匆地洗漱,顾不上修饰边幅,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佟豪出了门,不由得打个哆嗦,脚步也有些滑。冻雨裹挟着北风,横扫在脸上,刀刮似的。他尽量缩着脖子,硬着头皮顶风前行。佟豪心想妈妈又有钱了,如果妹妹佟玬得到消息,这笔钱就会出问题。佟玬会千方百计地把钱弄走,我一定要赶在她的前面得手。想到这里,佟豪就加了脚步。北风吹在身上,也没有那么冷,没有了那种刺骨的感觉。

来到病房,看到佟玬也在,佟豪庆幸自己来得巧。听到佟玬要保管妈妈手里的钱,佟豪心里一惊,顾不得父亲还在病床上躺着,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朝着佟玬开火:“钱是姐姐给爸爸住院的,凭什么给你保管。要操心,也得由我这个做儿子的操心。”

“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一天到晚的睡觉,除了啃老,你还有什么本事。”佟玬讽刺他。

“我啃老?亏你还有脸说的出来。”佟豪黑着脸,大声地掀开佟玬的老底。他说:“早几年你一家四口,跟着父母住在两顺堂,一分钱生活费都没交,不是啃老是什么?”两顺堂是佟玫房子的所在地,她和丈夫在外地做生意,房子由佟大爷老两口照看。

佟玬一家在这里住了三年多,确实没有给过生活费。当时佟豪住在父亲名下的公租房,觉得佟玬了沾便宜,心里面不舒服。今天终于有机会,佟豪一股脑地捅了出来:“你还有脸说我啃老,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接着,佟豪毫不客气地打击她:“你的本事大的很,你女儿蒲欣上大学还不是佟玫和佟威凑的钱。她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老爸的退休金给她500元。”佟玬被他戳到痛处,冲上去就要扇他耳光。佟豪早有防备,闪开了身体。

看到兄妹两人面红耳赤的争执,老两口没有阻止他们,也阻止不了。佟老太瞟一眼老头子,觉得他好可怜。在这种场合,一对儿女不顾及父亲的病情,不念及亲人之间的温情,为了金钱而针锋相对。他们根本不知道,父亲身体的难受,早已被心里的疼痛取代,佟老太的眼睛看着窗户,玻璃上的尘埃让她看不清外面的风雪。但她知道,老头子的心,与外面的冰冻一样寒冷。

为了这笔钱,佟豪和佟玬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彻底撕破了脸皮。没有拿到钱,佟玬狠狠地盯了佟豪一眼。她勉强地和父母打过招呼,气呼呼地甩门而去。随着“啪”的关门声,佟大爷明白,无论自己住多久的院,佟玬以后肯定不会来了。

佟豪绷紧的脸,在佟玬离开后,才慢慢地舒张开来。他对妈妈说:“老娘,你不能相信佟玬。我们住在一起,只有我才能照顾你们。钱放在我这里,由我来安排爸爸住院的事情,你也不会这么累。”

把钱交给佟豪,妈妈打心眼里不乐意。可是还没等她说话,佟大爷先开了口。他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对佟豪说:“你妈照顾我很好,你就不要掺和了。”佟大爷虽然年逾古稀,脑子可一点都不糊涂。他知道佟豪照顾他是假,把钱搞到手才是真的。不久前,佟豪找他要钱的一幕,袭上佟大爷心头。

初冬的阳光温暖和煦,佟大爷穿着肖京新买的羽绒服,坐在冬日的暖阳下,惬意的享受难得的好天气。佟豪一半拽着一半扶着,把父亲从阳光下扯回家里。他对佟大爷说:“从你那里拿五千元给我,我去外面做生意。”

佟大爷气喘吁吁地说:“我没有钱。”知子莫若父,佟豪在佟大爷这里,不知道拿了多少次钱,却从来没有做成过什么事情。每次拿到钱,过不了三五天,他照样在家里蒙头大睡。

佟豪反驳父亲,他说:“你给蒲欣生活费有钱,给我做生意就没有钱。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佟大爷有气无力地说:“我给过你很多钱,你都是一事无成。蒲欣在读大学,现在有困难,我是她的外公,帮帮她也应该。”

佟豪觉得父亲是榆木脑袋,只认死理不开窍。他跑到厨房操把菜刀,刀刃朝着佟大爷,气急败坏地说:“你心里只有外孙女,没有我这个儿子,我砍死你。”说完,他用菜刀在佟大爷身边的虚空,不住的砍杀。

面对佟豪飞舞的菜刀,佟大爷吓蒙了,他的脸上本来就没有血色,现在变得更加难看。他身体里不多的水分,都变成了汗珠,浸透了内衣。佟大爷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他没有死于美帝的枪口,却要死在儿子的刀下。佟豪让他彻底领教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老了,失去了年轻时候的体魄和气力,只能任凭这个不孝之子宰割。佟大爷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答应他,佟豪才收了手。

佟大爷张着嘴,大口呼吸,好久才缓过气来。他告诉佟豪:“我现在只有两千元,是肖京昨天走之前给我的。”然后,他从贴身的衣服里,捣鼓出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佟大爷慢吞吞的打开,现出了一叠对折的红色钞票,佟豪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

昨天中午吃饭,佟豪是看着姐夫肖京给的钱,他当时就眼热了。今天找父亲要钱,目标就是姐夫给的两千元。可是他不直接开口,而是以做生意的名义索要五千元。父亲有没有那么多钱,他不知道,但这两千元是肯定是会到手的。这正是佟豪的狡诈之处,他果然得逞了。

佟大爷的手里,只剩下那条小方巾。这条空荡荡的小方巾,跟了佟大爷三十年。佟玬的小女儿蒲薇,目睹了舅舅佟豪的气势汹汹。她躲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佟豪揣着两千元,信心十足地去了红海特区。佟老太的弟弟,还有其他的族人在那里。佟豪的本意是想谋个好的职位,月薪不说过万,至少也得八千。自己可是舅舅的嫡亲外甥,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谁知道安排他做保安,工资才八百元。比他老家的保安工资都少一半。其实是舅舅素知佟豪的品性,不愿意接纳他,故意这么做的。一个月后,舅舅替佟豪买了车票,把他送上回老家的长途汽车。

佟豪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佟大爷的回忆。佟豪对他说:“老爸你真的糊涂,老娘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只有我来照顾你,才是最好的。”佟大爷靠在床头,略微扭一扭难受的脖子。他耷拉着眼睛,死活不答应。没有父亲松口,妈妈绝对不会拿钱出来。

佟豪急了,憋在心里许久的不满,脱口而出:“我看你不仅心肌梗塞,还是精神病。你脑壳里的神经坏了,我找到医生,医生说要给你开刀。”

听说自己的头要开刀,佟大爷的精气神仿佛抽空了,身子软绵绵地瘫在床头,睁着的眼睛空洞无光。此刻,佟大爷仿佛被一只手拽住,身体急速地坠向深渊。四下里黑魆魆的,死寂的空间没有丝毫的声音,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弱的心跳。

“老头子,你醒醒呀。”佟老太的心里一下子空了,不住地喊他。佟大爷正在绝望的时候,听到了老伴的声音。那熟悉的声音,在焦急地呼唤他。他的身体突然生出一股力量,迅速地奔向老伴。她的所在,一定是亮堂堂的地方。

佟大爷清醒过来,他擦去嘴角的口水,急促的呼吸着。佟大爷的手指头挨近太阳穴,紧张地对老伴说:“他说,我这里要开刀。”老伴连忙安慰他,说道:“他是胡说的,没有这件事。”说完,佟老太嗔恼的瞪了佟豪一眼。

佟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对妈妈说:“既然姐姐的六千元你不给我,那你就把我住的那套房子的拆迁费给我。那是五万元,我陪你存到银行的。”妈妈赶紧解释说:“安置房只有三万五千元,我另外凑了一万五千元,才存了五万元。”

佟豪说:“我不管,存在一起就是我的。”妈妈不满地说他:“你一点道理都不讲。”佟豪的要求转换得太突然,让佟大爷老两口难以接受。

佟豪之前住的房子,是佟大爷厂里的家属区,产权是公家的。属于佟大爷名下,每月的租金从佟大爷的工资中扣除。面积不大,一个大通间隔开做2间房,加上厨房勉强40个平方。后来,地上一楼的人,都将厨房往外面的空地扩张。肖京叫人帮忙,盖了一间房,约莫15平米,与厨房相连。

姐弟4人,佟玫、佟威、佟玬3人结婚,都在外面有住房。佟豪结婚住在家里,占据了里面的房间。佟老太带着孙辈住外间,佟大爷就独自住进了那间小屋。

佟玫夫妻原来住在一个名叫水竹塘的地方,那年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住房被淹没。他们从低洼的水竹塘搬出,在两顺堂买了一栋上下两层的楼房,重新安家。从那年开始,两个老人就住在这里。佟玫夫妻住楼上,老人和4个小孩住在一楼。后来佟玫两口子去外地做生意,家里就由父母照看。算算时间,佟大爷他们住佟玫家,已经整整20年了。

厂里的公租房房子,就让佟豪一家三口住着。每个月的租金和水电费,依然在佟大爷的工资中扣除。

前年因为修建步行街,厂里的家属区在拆迁范围内。佟豪夫妇不通知父母,私下里篡改房子的户主,将佟大爷的名字改为佟豪。拆迁办的人怕有麻烦,通知了佟老太,她将名字改正过来。过了几天,户主的名字又被佟豪改了,佟老太又去改正。几次三番,就这个名字改来赶改去,连拆迁办的人都觉得无聊。

佟老太为什么不让佟豪更改户主的名字,里面有个原因。佟豪的妻子古芊有个妹妹叫古茜,和一个叫马石的人结婚,婚后住在乐善街。古芊的哥哥古乐,逼着妹夫马石卖房,卖房子的钱给他还债。马石不愿意,古乐就天天在那里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的,活生生的把马石给逼疯了。你说,这不是伤天害理吗?


佟豪这里,古乐也来耍无赖。有一次,古乐借了高利贷,要佟豪替他还债。佟豪没有钱,古乐就鸠占鹊巢,每天在佟豪家胡吃海喝。时间长了,佟豪负担不起,也没有办法让他走。无奈,佟豪只得向妈妈求助。

佟老太在佟豪的门口,听到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嗓音苍老,说出的话十分尖刻,十分刺耳:“古芊,你哥哥欠下高利贷,佟豪不愿意替他还债,你说怎么办?”

这时,佟老太听到了佟豪的声音:“妈妈,不是我不愿意给哥哥还债,是我没有这个能力。”佟豪分辨着说:“我和古芊都下了岗,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我父母的退休金。我是实在拿不出钱,去给哥哥还高利贷。”佟豪接着说:“上个月,哥哥让我给他担保,在借条上签名。一个星期后,哥哥没有还钱,对方说我赖账,就到法院起诉我。是我姐姐和妹妹还了五千元的债,我才解除了麻烦。”

听了佟豪的话,佟老太才知道,刚才说话的女人,是古芊的妈妈,是自己的亲家母。正准备敲门,亲家母又开口说话了:“既然上个月能够还钱,那现在怎么不去找她们?这次才一万元,只比上次多一点,她们家不会只有这么点钱吧!”

佟豪被逼得没有退路,只得咬牙硬顶。他对岳母说:“妈妈,她们当时说过了,以后不会再管这种事,让我不要找她们。”

岳母说:“既然你拿不出钱,那就别怪我做得出来。”佟老太听得出来,亲家母的语气充满了威胁。接着又听她说:“古芊,佟豪不替你哥哥还钱,我给你找个地方,赚钱给你哥哥。”

古玉没有做声,佟豪不解的问她:“什么地方?”

岳母冷笑着告诉他:“我们那里现在是开发区,赚钱的门路多的是。很多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在挂着红灯笼的地方做事,又轻松又赚钱。”

佟豪又惊又怒,失声问她:“那不是色情场所吗?古芊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岳母轻快地回答他:“色情场所又怎么样,你拿不出钱,就让你老婆去赚钱。她哥哥欠的钱,肯定是要还的。你可要想好,是留住你姐姐妹妹家的钱,还是留住你自己的老婆。”

佟老太再也听不下去了,伸手在门上猛拍两巴掌,虚掩着的门打开了。佟老太的眼睛找到亲家母,气愤地问她:“亲家母,你这是怎么回事?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儿子借高利贷,让女婿还钱。女婿拿不出钱,就逼着女儿去卖淫,给你儿子还债。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

佟老太的话,让古芊的妈妈哑口无言。少顷,她恼羞成怒地说:“卖淫怎么了,只要能够赚钱,古芊就可以去做。你儿子赚不到钱,是无能;在你们家,他一万元都拿不到,是无用。这种无能无用的人,他不配有老婆。”

古芊妈妈的话,让佟老太长见识了。她看到了,世界上最无耻的人,最没有廉耻的人。和这种人做亲戚,是对自己的侮辱。佟老太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这时古乐跳起来,嚷道:“我就是不走!我妹妹妹夫的家,就是我到家。”

佟老太正眼都不看他一下,蔑视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不等他说话,佟老太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把手机贴近耳朵,她说话了:“110吗?有人在我家敲诈勒索,逼良为娼。地址是腊山街机械厂家属区1栋303号。好,我在家里等你们。”

屋里的人都傻了,没有人想到,佟老太会报警。房间里非常寂静,只有佟老太对着手机说话的声音。挂掉电话,佟老太说话了:“再过五分钟,警察就来了。有什么话,你们对警察去说吧。”话音未落,屋里的人慌乱起来。他们急急忙忙的收拾物品,急急忙忙地逃离。他们走到一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警车,在门洞处停下。

佟老太对古芊的娘家,没有丝毫好感。如果房子改为佟豪的名字,拆迁安置费一到手,就会被古乐拿走。所以,房子的户主是不可能让他改动的。

因为没钱购买安置拆迁户的新房,佟老太就领了35000元安置费。她将自己积攒的一万五千元合拢来,存了五万元。这笔钱的用途,老两口做了安排。佟豪的养老保险还要交七年,他女儿佟芳还要上大学。两项合拢来,这五万块钱还远远不够。现在佟豪要拿走这笔钱,佟大爷老两口怎么都不会答应。

佟豪还在纠缠不休,病房的门悄悄地推开半扇,马上又轻轻地合拢。佟典来了,他是佟大爷唯一的孙子,佟威的儿子。多了一个人,佟豪觉得说话不方便。于是他对佟典讪笑着,悻悻地离开了。

孙子来了,佟大爷很开心,刚才愁苦的神情消失了。脸上的笑容,填满了每一道皱纹。“典典,坐到爷爷这里来。”佟典明年就要高考了,可是佟大爷还是习惯于叫他的小名。他干枯的手指捏住佟典的手掌,喜滋滋地问孙子:“你又来看爷爷,会不会耽误学习?”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佟大爷的内心,还是非常欣慰的。佟典摇摇头,对爷爷说:“今天休息不读书,刚刚在家里做习题。来看看你,等一下就回去看书。”奶奶从暖水瓶里倒出温热的水,一杯端给孙子,一杯让佟大爷漱口。

佟大爷的手伸进羽绒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张百元钞票。他把钱放在孙子的手里,乐呵呵地说:“典典,在学校饿了,买些东西吃。”佟典意欲推脱,佟大爷把他的手攥得紧紧地,不让孙子松开。

歇口气,佟大爷问孙子:“典典,你爸爸妈妈还吵架吗?”佟典如实地告诉爷爷:“和以前差不多,每天都吵。”听了孙子的话,佟大爷叹了口气,他的眼神失去了刚才的光泽。

佟大爷的儿子佟威,排行老三,从结婚开始,两口子就闹矛盾,离婚也是迟早的事情。焦头烂额的佟威,根本没有心思来医院看他。佟大爷也不指望他的照顾,只要他能够处理好夫妻矛盾,就万事大吉了。佟大爷虽然年纪大,但他的心里,清楚得很。

在佟典的印象中,从他记事起,爸爸妈妈就相处得不好。说话的时候,相互没有好脸色,没有好语气。三言两语之间,就会针锋相对。妈妈嫌爸爸没出息,爸爸嫌妈妈管得宽,战争随时都可能升级。佟典很害怕,他像个小女孩,乖巧地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避开令他恐惧的空气。他们彼此仇视对方,哪怕是睡觉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佟典的心中有个念头,说不定哪天,他的身边不是少了爸爸,就是少了妈妈。

这个念头在佟典的心里扎了根,他在排斥的同时,又被它吸引。少了爸爸或者妈妈,会让他害怕,所以他极力的排斥它。可是另一方面,佟典对这种新的生活,又非常好奇,时不时的被他吸引。就像一块磁铁有两极,佟典每天都在和他心里的两个极端拉锯。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敢对任何人提起。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生活在冷战中。佟典已经知道父母的心思,只要自己上了大学,就距离他们离婚的日子不远了。

感觉到气氛的凝重,佟典知道勾起了爷爷奶奶的心事。他赶紧转移话题:“爷爷奶奶,我伯父和你们说啥呢?他的脸色好难看,走的时候也不高兴。”佟典问他们。

“我们说点事情。”佟老太和蔼的说:“你安心上学,明年考个好大学,让爷爷奶奶高兴高兴。”

“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佟典信心十足地回答。看着他们舒心的笑容,他说:“爷爷奶奶,我回去了。下个星期天,我再来看你们。”孙子长大了,懂事孝顺,老两口打心眼里高兴。

佟典走后,佟老太吃了保温饭煲带来的中饭。饭煲有三层,最下面盛粥,中间放饭。上面是个浅浅的碟子,用来装菜。饭煲可以保温十几个小时,是入冬的时候,佟玫买好快递回来的。很方便,早上准备的食物,到晚上都能吃。

佟老太才吃了饭,孙女佟芳推门进来。佟芳是佟豪的女儿,父母离婚她愿意跟着爸爸。读初中的佟芳,已经能够做出对自己有利的抉择。她不是对妈妈没有感情,而是不愿意和妈妈住回外婆家。她的外婆和舅舅,逼着爸爸妈妈要钱还高利贷的事,佟芳历历在目。她深深地懂得,外婆家不是澎湖湾,没有歌里唱的那种温暖。爸爸虽然不上班,但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就不愁没有书读。此刻,佟芳是来找奶奶要钱,明天早上老师要收补习班的费用。

佟芳从奶奶手里接过一千元补习费,又向奶奶开口:“去宠物医院给狗狗洗澡,还要五十元”佟芳的话让佟老太很伤心。冬天寒冷,这个孙女从来没有想过,让她爸爸佟豪,陪爷爷去宾馆洗个舒服的澡。哪怕是爷爷自己出钱,她都不会有这样的念头。现在爷爷住院,反过来还要出钱给狗去洗澡。见奶奶舍不得,佟芳赌气地说:“我从补习费拿钱,带狗狗去洗澡。”佟大爷听孙女的意思,哪怕不交补习班的钱,也要花钱给狗洗澡。他心里气不过,让老伴再给佟芳五十元。拿到钱,佟芳飞快的走了。

佟威接到儿子佟典的电话,来到父亲的病房。得知佟豪和佟玬都是为了钱,来父母这里纠缠。无法在经济上为父母分忧,让他很尴尬。他的工资卡在老婆任倩手里,早在恋爱期间就交给她了。

任倩的控制欲特别强,佟威除了失去了工资卡,还失去了生活中的自由自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佟威感觉无论穿衣吃饭,还是交友说话,任倩都对他不满意,看他不顺眼。任倩在家里埋怨他,在父母家人的面数落他。再后来就有了惯性,在亲戚朋友面前责怪他。佟威觉得自己的面子,彻底被任倩毁了。他很后悔,后悔恋爱时被她蒙蔽。当年要是知道会有今天,说什么都不会和她结婚。

他们经常发生口角。每次都是她喋喋不休,而自己却没有开口的机会。佟威突然有一种冲动,恨不得揍妻子一顿,用拳头来让她闭嘴。好几次,忍无可忍的佟威,真的好想把现在的不满,痛快淋漓地发泄出来。但是,佟威觉得这不是男人该做的,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常常想,为了儿子有个完整的家,自己就忍了吧!

放下自己的心事,佟威陪着父母说话。佟老太接了个电话,佟威看到妈妈脸色不好。没说几句话,电话又来了,佟老太看一眼屏幕显示,没有接通的意思。在佟威的眼里,妈妈的难受溢于言表。佟威问她:“谁的电话呀?”佟老太不做声,过了一会才说:“是个女的,不知道是谁。她说佟玬借了她的钱,如果不还,就要起诉佟玬,让她坐牢。”佟威正想对妈妈说什么,电话又有了铃声。

佟威从妈妈手里接过来,按下通话键,听那个女人说话:“佟妈妈,我会天天找你的。佟玬没钱还,你得替她还钱。你是她的亲生妈妈,不会看着她坐牢吧。”佟威开口了,他身上凸显出一种浓烈的职业气息:“我是佟玬的哥哥,你明天到公安局刑警支队来,我们好好谈谈。”

佟威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女人把电话挂了。她心里一定在想,开玩笑,去局子里找政府讨账,我又没吃豹子胆。这个佟玬,真是害人不看日子。佟威将电话递给妈妈,笑着说:“她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

佟老太疑惑地问儿子:“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啊?”佟威在心里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佟玬和她唱双簧,不然那个女人从哪里知道,七十多岁老太太的电话。但是佟威不能告诉妈妈,他不想让她伤心。佟威转个弯说:“她如果再来电话,你就报警。”儿子的话,让她心里轻松了下来。

傍晚时分,佟玬的小女儿蒲薇来到病房。她已经读高二,每天都要晚自习。一日三餐都不在家里吃,她是来拿这个月的生活费。蒲薇把外婆给她一千元,小心地放进口袋。坐了一会,她就和外公外婆告别。

病房里的老夫妻,情绪低落。佟玫给他们的六千元,就是又香又甜的唐僧肉。今天割去了两千元,余下的钱,说不定明天就会搜罗个干净。护士在门外摁下开关,病房里的日光灯管,亮起了白晃晃的灯光。

光线下,佟大爷眯着眼睛。他对老伴说:“今天的事,给我提了个醒。”她知道老头子还有话,安静地等他说:“我如果不在了,你一定要和佟玫住在一起,我才放心。四个儿女,只有佟玫两口子良心好。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佟老太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佟大爷接着说:“今晚你不要回家。佟豪会吵得你不得安宁。”佟老太想了一下,说道:“好,我在这里陪你。”她一边答应,一边拧开保温煲的盖,准备喂老头子吃粥。




原文地址:访问原文地址
快照地址: 访问文章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