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部分参照江歌遇害案。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就是抄袭。
公众号：苍井暖 同文已发布，原标题为《novel。恶意爆米花》。
文| 苍井暖
我现在的感觉很舒服，那种舒服是我一直想要的，曾经只有短暂的出现过，比如得知我被东京政法大学录取的那一刻，会觉得这世间所有的治愈类的句子都是对的，“只要努力，终有回报”。我一定是因为一直以来如此善良，才能够得偿所愿。那一刻我是这么想的。考上政法大学，意味着我可以为自己的未来注入一束光，它可能代表着希望之类的东西，我并不会幻想，我只是可以向我的不够宏大的计划更靠近一些了。
但现在我没办法这么想了，我望着我的尸体，像看着陌生人一样，闻不到鲜血的味道，触摸不到冰凉的身体，只能望着，望着曾经的自己，再也回不去的那个自己。门是锁的，但锁对我来说已经无用了，现在的我可以自由出入。
如果我有机器猫就好了，让他掏出那个灯，可以把汽车变成纸做的，可以把门变成纸，不，可以把陈世峰手中的刀变成纸。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在经历那种深渊一般的绝望后？我倒宁可被掐死，真的，希望被陈世峰掐死，起码，我可以在死前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而不是无助地慌乱地无处可逃。19.5厘米的刀，杀人是什么滋味呢？我只是单纯地，想体验一下而已。
只剩下刀柄了，刀刃呢？我要不要追上陈世峰？我要不要进去看一眼刘鑫？还是，我该去找警察？可是我要用什么方式让活着的人感知到我呢？我想起二叔和我讲的韩剧《49日》，也是一个女孩死后灵魂在人间游荡的故事，但是她还可以遇到帅气的阴间使者，还有《鬼怪》，鬼神又帅又有钱。如果别人知道我死后还想这些，会不会觉得我拜金又颜控啊？我突然想笑。
我看了最后一眼“江歌”，向她鞠躬，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对不起”。我对不起我自己，我知道。然后，扫了一眼那扇门，转身离开。
身轻如燕，头脑清醒，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记忆力变强，我的过去像电影一样回放，明明当时都忽略的细节也可以清晰地播放出来，我也才能看清或者看懂刘鑫，为什么活着的时候，我会错过她的微表情呢？我和她聊天的时候，明明说了应该报警，应该不给他开门，为什么最后变成我和陈世峰在一起？
我被叫三叔，还有大叔和二叔，我们都习惯了做个“女汉子”，好像在一个小圈子里，必然要有某种人设标签，我是愿意的吧，算不上享受，但还是选择接受这样的标签，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想做到别人贴的标签，也许我越来越像“叔”了吧，忘了自己是个女孩，之前从来没羡慕过刘鑫的标签，不自觉地觉得少女确实应该得到照顾，她的打扮也总是很少女，软妹子的感觉，男生会喜欢的那种。我呢，我并不介意男生是否喜欢我，真心的不介意。
男人，父亲，在我的生命里，最初定义就是负面的。我妈说，我爸嫌弃我是个女孩，所以离开了我们母女。我妈没有再嫁，一直独立抚养我，我妈就当做我爸从不存在一样，她也希望我这样认为。我也确实做到了，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以不够善意的方式提醒你：你的不同之处。
我看着大大咧咧，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其实我很敏感，这种敏感不是有些人的敏感，有些人很容易就感受到别人触犯到自己，进而反击或者躲避，而我的敏感就是默默承受着别人的触犯，不知道怎么办。我希望我遇到的人都简单善良，这似乎是一种奢望。而这种希望，最终带给我失望。
是我说的，应该报警，应该不见，但我完全没有胆怯。如果这之前，我妈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会不会能够发现自己这一问题？算了，心理医生也不一定能够帮到我，用我妈的话说，心理医生多是骗钱的，高额的咨询费用，毫无结果的技巧式交谈。
人是可以自愈的，渐渐地，我学会逃避现实，无法逃离的现实部分，需要努力，可以逃离的现实部分，就沉浸其中，漫画和追星都是我的宝贝。漫画里总是充满正义和能量，偶像总是一看心情就好。大概像毒品对某些人的诱惑和刺激吧，我是完全不可能走向阴暗那一头的，我确定肯定，我只能走向完全幻想的那一头，全是梦幻泡泡的那一头。
我甚至有段时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追星，我只有资格努力，努力成为我妈的希望。除了对不起自己，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妈。当我所接触的知识越多，我越能意识到我们母女之间的问题，但我最弱的部分便是不能将我所学融入到生活中去。入世，对于我来说，像是这世界上最难的考题。我能感受到我和我妈的黏连感，能感受到我和刘鑫的黏连感，我的选择都是承受。
我妈先和我发脾气的几率远大于我先和她发脾气，她在我这里，她在婚姻里的遭遇，她养育我的心酸，永远值得我疼惜。我和刘鑫，也许我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习惯了包容，可能我不够温柔，但我的包容是完全忠于我们之间的感情的，无论是和我妈，还是和刘鑫，我忠诚于她们，我也相信，她们是不会伤害我的。
我大概是一个很难感受到恶意的人吧，尽管我并没有顺畅地成长，尽管我遭遇了可以算作不幸的许多事，尽管我明明是小城里不富裕家庭的孩子，我都没有学会“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这样的我，遇到有防人之心的刘鑫和有害人之心的陈世峰，注定是我会受伤害的吗？我想着这些，环望四周，这是我喜欢的日本，我最喜欢的漫画和idol都在这个国家，如果预先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这个世界，我不想再看到了，我已经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妈妈的脸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这是我此生至亲的人，相依为命的亲人。我睁开眼，我想看到她，我的四周发生了变化，我回到了小城。
我向家里走着，四周黑漆漆的，但我一点也不害怕，现在的我只有别人害怕我的份吧，而且完全不用担心危险，可以一边走着一边天马行空地想，我为什么要去日本？
我人生最任性的一次要求，就是跟我妈提出我要去日本。经济问题一直是这个家的难点，出国是我的理想，我的出口，是我给人生设的目标，甚至可以称之为希望。我妈满足了我，每次我张口要钱，不论数目大小，我都仿佛能看到有石头特效般地落在我妈的肩上。
这样的家庭，我比任何人都有责任感，这份责任感就是我不能浪费我妈给我的这些。我对刘鑫的感情，怎么形容呢，我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把自己的生活搞成这样？本来恋爱该让人羡慕，可她遇到的男友很癫狂；而以她的家庭条件，我并不觉得她比我过得好，而且她还是非法留住。我现在也不清楚，她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但当时的我是完全相信的。
我可怜她吗？还是从这份可怜中获得满足感？还是因为我把苦难的女性都等同于我妈？是我自己孤单寂寞需要她的陪伴吗？可我确实和我妈抱怨了，可能日本人对独立空间的需求传染了我？
我不会拒绝任何人，我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张开怀抱的姿态。当刘鑫靠近我的时候，我只选择了接受，除此之外没有想过别的。
我以为我们都一样，因为她会和我倾诉所有她不顺的遭遇，我也会和她抱怨我的情绪。我误以为互相倾诉，互相袒露彼此的难处，是人类交换信任的一种方式。显然，不是的。
家里还黑着，我决定不进去，我怕我幻化成让她害怕的样子。她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想到这，我胸口发闷，但转瞬散去了，我好像懂了以前不懂的那些话，肉体凡身是人的负担。像我现在，只剩下魂魄了吧，连悲伤都是秒来秒散。
不困不饿不累不乏不痛不冷，平和的活力，第一次彻底地融入大自然，我和黑夜融为一起，风可以穿透我。我望着天空，我只能望着这个世界，除了望着，我什么也做不了……天很快就亮了，我亲眼看着它一点点亮起来，我抬起手，慢慢地跟着太阳一起升起，就好像白天是我点亮的一样。我想，我一定微笑了，为这个专属的早晨。
进门的时候，我妈已经起来了，真好，我就看着她，看不够地看。她忙忙碌碌，驼着肩，背影看着有点像老太太，她年轻的时候比现在美，我一直觉得自己不算美女，觉得自己没有遗传到她的美。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了，可能太熟悉了吧，没有对比，很难发现明显的变化。
我躺在我的床上，四肢张开，只为了感受“躺”这个动作，回放我过去在家时的画面，我妈做好饭会喊我，一遍一遍，我有时候会听不见，神奇吧，小孩子都不容易听到大人的喊话，她每天都要打扫一遍，强迫症一样，做家务在我看来是她的兴趣爱好，她也教我做家务，和刘鑫住在一起，我就变成了我妈。
很快地，下午一点，气氛开始紧张了，语言学校的老师打来电话，说政法大学要我妈的联系方式，我妈挂了电话，立刻联系我，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复了，我妈联系刘鑫，刘鑫也没有回复。我妈开始慌了，我遇害的画面瞬间闪过，胸口发疼，我捂住胸口，晃了晃脑袋，疼就散去了。
我当时也慌，慌乱不堪，人之将死大难临头的慌。我妈给刘鑫妈妈打了电话，下午五点，大使馆来电，告知我妈，我被人杀害了。我妈就是不相信，这时候刘鑫的爸妈也来了，刘鑫给她妈妈发来视频通话，说人在警局，我妈抢过电话，刘鑫说：阿姨，对不起。我妈问，江歌在哪？刘鑫低着头，说：不知道。
我妈瘫倒在地，我又一瞬心疼，母女连心，我之前的绝望，竟然要她再体验一遭。刘鑫的两个回答，让我妈确信了我真的死了。我也才知道我已经在医院了，一想到我可能会赤身裸体被陌生人动来动去，又一瞬不舒服。
接下来混乱到我也只能一直跟在我妈身边，生怕她倒下，但是她倒下我又毫无办法，还好她身边一直有人帮忙。我其实有些担心，像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死，会不会根本没人关注，甚至漠视的人都会有。
11月4日，我妈发了微博，这件事传播了开来，我就这样上了新闻。我也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自己，可能我妈选的照片都是我好看的吧，看起来没有我以为的粗枝大叶，虽然面对镜头羞涩不够自然，但看着挺可爱的，我发现，我也有一些驼肩。我赶紧耸耸肩，想挺直一些，但又想到，我再也不需要拍照了。
我妈看到我尸体的时候，我庆幸她可以释放出来，以前我总不懂人们为什么要在火葬场那么夸张，现在我懂了，这是中国人的一种宣泄方式。我看着我自己，却哭不出来，我试着靠近，却无法靠近。
我还没恋爱过，就被别人的男朋友杀害了。没恋爱没什么可惜的，除了恋爱，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值得体验的事情。我是不是不该想这些了？不该想着自己的事了，我的妈妈开始进入她最艰难的受难期。明明她都以为可以苦尽甘来了。
时间变得飞快，我越来越无力，我在人间停留的时间可能是有限的。我试着让自己愤怒，我想一个愤怒的鬼魂可能会停留更久吧，可是没用，我死了还是这么菜，就像是漫画里的傻白不甜，在宫斗戏里活不到半集那种。
我妈说我不记仇，我确实忘性大，但苦痛的体验很难忘掉，如果我活着，恐怕会永远记得当时的恐惧和痛苦。我在我妈的描述里，善良，懂事……我一直不太自信，无论外在还是内在。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人缘好，反正人嘛，总是分分合合，没有谁能永久陪着谁。
如果有人用“没有谁能永久陪着谁”安慰我妈的话，是不是太残忍了，原来平日里听着没问题的句子可以这么伤人。如果真的有神，不管国外的国内的，我都想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我？请不要试图拿命运解释。
我前世是个大恶人吗？我前世欠了刘鑫的？我前世伤害了陈世峰？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和我妈要去接受所有的遭遇。我妈怪刘鑫，我妈恨陈世峰，这是她活着的一口气。我越无辜，她越要责难刘鑫和陈世峰。我连证明我无辜的机会都没有。
很奇怪地，案发的记忆一丁点也没有了。大概是死神对每位死者的呵护？以免我们做个怨灵？我害怕鬼片，恐怖片在我看来就是阴暗能量，没法津津有味地看。作为一个鬼，一方面想看到其他鬼，一方面又害怕看到鬼，不看到同类，还觉得自己也许如想象般没那么恐怖。如果我遇到了，绝对不会问他们怎么死的，活着的时候，互相倒苦水，并没有换来什么好事，死了也不想比较谁更惨了。再说，死都死了，还要什么心理平衡啊。
我唯一想问的大概就是自杀的人，想问问，死后也觉得不后悔吗？
我后悔，我不想死。后悔没保护自己。我妈为了我的事豁出去了，像那些执拗顽固的妇女一样，只想讨个说法，为了女儿，和这个世界拼了。她不得已地飞速进步，每天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我真的会感慨：这是我妈妈哦，好厉害哦。像个女战士一样，为了我战斗。
没有真相，而我对全过程的记忆被删除了。刘鑫说的最多是不知道，我习惯了，但我死后才知道这也是一种恶意，耗费他人的一种恶意。陈世峰不打算说出真相，真相对他不利，他还想活着，或者还想活得好点。我用我的生命换来了全民对恶意的重新解读。
恶意像爆米花一样炸开，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这个事情，在整整一年后，在我妈的努力下，在我感觉快要彻底消失之前。也许我妈替我发声，让我的怨气散去，有她在替我喊疼喊冤喊着我说不出的一切，所以我的灵魂才能如此安逸。
我是绝对善良的人吗？善良的标准是什么？我能保证的是，我绝对没有害人之心，我对刘鑫和陈世峰没有恶意。尽管我知道抱怨刘鑫，让刘鑫小心陈世峰，但我对他们从没有恶意，我没有想过伤害他们。
我没有再见到陈世峰，我没想过他，所以也没法到他那里去，他对我来说，是个不敢想的存在。他会想起我吗？他会害怕吗？他会如何原谅自己呢？我也没想过刘鑫，我们之间的连结随着我的死亡一起断了。我和这个世间两清了，我没有能力换位思考，我已经死了，我要换位到哪里思考。
还有男性网友阴谋论地猜测，我和他们俩是三角恋的关系，我各方面都不是会吸引直男的标准，更何况是闺蜜的男朋友。我和刘鑫也不是同性恋，我妈这么刻板，我喜欢直男，我的idol是直男，杰尼斯出过gay吗？我也不够时髦，同性恋太时髦了。
我活了一世，竟然没几个人懂我，我和刘鑫的对话截图让人曲解，我从来不知道说话还要想着，如果有一天，你的话被公开，如何让你说过的不被诟病。我真的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大概刘鑫和陈世峰正在学习吧。
假设我十恶不赦，是不是就理应被杀死？为什么什么逻辑的人，都被允许活着？而我却不被允许活着？我有时候也想要知道真相，我的灵魂觉得茫然，真相到底是什么？好想福尔摩斯和柯南一起替我破案。真相，我只想知道真相，真相比希望更治愈。
又到了11月，我妈又去了日本，穿着一件好看的黑色大衣，我很欣慰，她没有倒下，感谢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每个女儿都希望自己的妈妈幸福美丽，每个妈妈都应该让女儿看到自己是幸福美丽的，这是最好的教育和最好的爱。
2017年12月11日，江歌遇害案将于东京公开审判。我妈希望陈世峰死。问我对陈世峰什么看法，想他会害怕，害怕他杀了我，害怕他再杀人。人死后，只会记得你爱和爱你的那些人，剩下的人，都变成陌生人了，我希望我和他们此生此世了断吧，把前世一遭算清楚吧，来世不要相遇。重要的是对你给予善意甚至爱意的人，这也是躲避恶意的办法，而我没能遇到善意且真心对待我的陌生人吧。
一切都没办法回头，如果可以回头，要回到哪里呢？回到我出生前，让我爸妈不相遇？回到我出生后，让我爸不离开我们？回到我出国前，我不去日本遇到刘鑫？回到案发前，我不管刘鑫不见陈世峰？回到哪呢，回到过去，我妈重新教育我如何保护自己？是不是我这样不知道提防他人躲避恶意的人活该去死？
也许吧，我们应该每遇到一个陌生人，都要提防，如果社会变成这样，相信会有趣吧。我这样想，会不会变成魔鬼？这样想这样做的人，都是和魔鬼签约了的人吧？
我活着不懂识人，死后也辨别不清。人类太狡猾了，提到我提到这件事的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是好意还是恶意？活着的人，反正有资格侥幸。
我被恶意结束了生命，也终于学会了鉴别恶意，好多恶意啊，硕大的，微小的，明显的，隐蔽的，迂回的，直接的，暴力的，软暴力的，违法的，不道德……你们看，恶意爆炸了，它们像爆米花一样散落，应该蛮好吃的吧。我终将会被遗忘，而你们活着，请多留些善意给活着的人。
活着吧。活着，总还会有机会遇到好事。
P.S.《可爱的骨头》是以主人公死去后灵魂犹在的视角描写，也比较为人所知。需要说明的是，本人高中时就构思了一篇死后灵魂逗留人间的故事，人证物证都在。坚持原创，并且连构思也不会借鉴。请抄袭者不要抄袭这条去洗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