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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可越,中国传媒大学教师,写字、拍照,设计思维教练。浅尝辄止,兴尽而返,迁想妙得,顾左右而言他。所有图文,未经本人授权请勿转载,谢谢。[--E-mail--] wky@cuc.edu.cn[Collection] www.wangkeyue.com(需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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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选择

blueshadow  · 豆瓣  ·  · 2018-09-21 09:50

“当一个人无法选择时,他不再是一个人。” ——安东尼·伯吉斯《发条橙》

当代人面临更多选择,从选水果到选衣服,从选手机到手机应用,从选时间到选路线,从要读的书到打交道的人。相比之下,古人可选之事少之又少,生活简单而局限。现代人笑话古人,可有时也羡慕他们不会为了太多选择而感到焦虑。

一眼望到头的生活,看似安全平稳。但看到了尽头,人们又开始渴望从既定的道路偏离出去,兴许就在下个路口拐弯儿。

怎样选?凭什么选?价值标准呢?因为选项太多?还是缺乏笃定的标准?或者我们对生命自由的怀疑?

患得患失,也是当代生活的真实写照。我们拥有可能性,也惧怕太多可能性。你全都要吗?小心吃太多消化不良。

选择,后悔与纠结

一个朋友谈到后悔的事,说“如果当初,选这样,而不是那样就好了……”

问我的想法?要我说:永没后悔的必要,因为你不知道另一种选择是否更糟。或许眼前的坏结果,引发下一件好事。

我们的人生处境往往如此:怀疑已选之路,而“未选之路”会在幻想中逐渐发酵,发育得越来越好。

“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昆德拉)

站在路口犹豫,你我都是蹩脚的演员,明明心中忐忑,还要装出成竹在胸。而特定的机遇仅发生一次,因果链条只在事情发生之后才清晰建立。“生活只能倒着被理解……却必须正着被经历。”为此,克尔凯郭尔得出结论: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及时理解生活,因为在任何一个特定时刻,我们根本无法找到必要的参考系来理解它。”

踏入小径分叉的花园,我惶恐而无知。我告诉自己:当下的任何选择只能是中性的,很难断定好坏。而无法否认的是:在花园里徘徊、择路的,仍然是拥有选择权的我。

面对一扇滑动门,我进去或不没进去,后续事件都会连续发生。选择起床或散步路线,选择跟一个人接近,或读某一本书……任何选择,都意味着新的一万种开启,以及新的一万种坍塌。

如此看来,既然我拥有当下选择的自由,又无法充分了解选项的全部后果,应有的态度只能是保持乐观。选择前,保持审慎乐观,选择后,应该释然。这里的术语叫做“买定离手”。

一个人享有选择,也要承担选择的后果。既然我无法全知全能,事先过分纠结以及事后懊悔都没多大意义。我只能依据此刻,并相信此刻的选择。

真的不得已为之吗?

脆弱时,我也会倾向于将选择权推给他人或文化环境,对外宣布:这样的选择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减轻自己心理压力。或归入宿命论、半宿命论,相信或假装相信这“该着的”命定安排。信教的朋友告诉我:我很庆幸,我不用想那么多,我把自己的选择交给了神。而情境论者对我说:你的选择都来自环境助推。迫于情境压力,人人有可能指鹿为马,甚至发育成妄想型人格,将“马就是鹿”的说法合理化。

在自我合理化的路线上,我比自己的想象走得更远。有很多路,但往往我只看到了一条。有很多人,但我只看到一个。明明有很多选择,但看起来别无选择。我也可以维持这种幻觉,与某个群体在一起。为了维持现状(亲密关系),将控制、受难合理化;即使难以接受,也更倾向于倒向家庭或社群的统一标准。

在自我观察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自我合理化”时刻,软弱、懒惰、臣服的时刻。冲动时,我强调“任性”是自己的天性,逃跑时,射手座会庇护着我。我将选择转化为受限制的“不得不”,这样更容易自我理解。我只是惯性为之,或来自于为了归属感的下意识决定。

萨特曾经以闹钟为例。每天早上,看起来就像是闹钟在让我们起床。我们服从了闹钟,因此不自由。可是,人们也必须清楚:总可以选择重置闹钟。

换句话说:是否交出选择(重置闹钟),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行为主义有一万个例证让人哑口无言,斯金纳严苛地指出:“人根本不可能有绝对的自由与尊严,人只可能是环境的产物。” 。而安兰德在谈论斯金纳时仍然坚持说:“自由与尊严是人类立身的基本价值。斯金纳则知晓,如果要毁灭人之为人,就要釜底抽薪,破坏这两个基本价值。”

假装不得已,屈从于“他人的目光”,会让我的内心好过一些。可是,人只能相信“选择”。如若不然,人将没有任何主体意义。换句话说,承担选择的主动性,也人通往自由与尊严的唯一道路。

选择者创造自己

存在主义强调“选择的正当性”,因为(“可选择”的)存在先于人的本质。让人成为了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人。

顾城曾在哲学演讲中提到两个人与两只老虎——武松打虎以及萨垂太子以身饲虎。同样的情况是:老虎与人,只能活一个。不同的选择是武松打死了老虎,萨垂太子用自己的血和肉,让老虎活下来。他评论道:

“这两种态度呢,看起来,好像是完全不同的,而其实却有共同之处。就是说:他这个人在那一刹那,所做的选择是他的选择。” “你是什么样,在那个时候,就自然会有一个你的办法。”最后他总结:“其实,一事当前,你必有一个选择。这是不可避免的。上天把人做成独一无二的个体,正是让他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追溯祖先,亚当夏娃决定吃下果子,获得沉重的肉身——这是他们的选择。

亚当夏娃吃了果子,也就背叛了指定的道路。我将“吃苹果”的行动理解成创造性的,勇敢的尝试——这也标志着人的诞生(好像老黑格尔这么说过)。

人拥有好奇心,然后行动,打开了罪恶与快乐,开辟了全新生活。这就是走出伊甸园故事的全部。因此,如果人与世界分离是必然的,那么人要受好奇心的苦,也得到了好奇心的乐。

什么人选什么路,反过来说:选什么路,也成就了什么人。选择是你的选择,选择也成为了你的存在。

小说《刀锋》是一部选择之书。故事的结局我喜欢,伊莎贝尔、艾略特选择了华服与珠宝的世俗生活,印度和尚选择离开轮回,开始时选择晃膀子的拉里走了一圈,决定回美国当一个出租车司机,他们都是独特的。他们的选择构成了存在。

选择者才享有快感

我听很多人抱怨:没意思!我的生活没乐趣,简直想不起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时刻。

这是事实:选择者对于生活的感受更深刻(无论爱恨),不主动选择者——即便得到了某种结果,也难以体会过程的快乐和痛苦。

鲁迅有名言说:“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享有选择者的乐趣”——选择的训练完全可以回溯到早期教育。而事实上,大部分中国孩子的生活都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被父母指定的。父母或老师不让碰这个,不让玩那个,不让走弯路,不让浪费时间。

当你被指定了唯一“正确”的道路,并胆战心惊不敢越雷池一步,就缺乏个体的独立素质。孩子们不曾选择,不曾为选择付出代价,也不会拥有真正的快感,也就缺乏成为独立人的动力。

尽量让小孩选择学习内容,而不是必须学习。选择顺眼之人与之相处,而不是被迫为之。

在这点上,行为主义的角度很有启发:“如果不拥有选择的自由,任何规戒都是短暂的。”比如禁酒令、关闭妓院之类的,都是一种方式。修道院之类的远离尘嚣,也远离饕餮,远离性爱。但是被压抑者会怎么转移这样的欲望?

反过来,承受痛苦的人以及自愿的痛苦者,若是自己的选择,则会好受得多。

完整选择,对应“完整责任”,两者是人的要件。

自行主动选择,试着完成些什么,会把人从无力感中拉出来。相信自己能“改变一些事情”,会让人把握活着的乐趣。而不是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飘飘荡荡。

选择是取与舍

当然,我们应该了解人性。除了贪婪与狡猾之外,人还会陷入犹豫之中。

难以取舍的不仅仅是红玫瑰与白玫瑰,还有火腿与酒。蒙田说:“有人把我们置于一瓶酒和一块火腿之间,而我们又又想喝酒想吃火腿,那除了渴死和饿死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一个人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最后《九品芝麻官》里的台词宣布:“我全都要!”

在商业和技术领域,任何选择,都要有所舍弃。回报越大,风险越大,没有任何两全之法——既收获高利润,又能保证全身而退。

选择也涉及到“机会成本”的盘算。机会成本(opportunity cost) 意味着,当我们利用一定的时间或资源做一种生意(事情)时,同时也就失去了最佳替代品的机会。

对薛定谔的猫来说,一个人选择了看猫,就已经预示了相应的结果。看猫的人不可能返回到之前不看的时候。

选择看还是不看,玩还是不玩,做决定的人还是自由的。对此,最清楚、完整的解释来自宗萨蒋扬哲仁波切:

好比扑克游戏,开始时你总是有机会选择不发牌或者不玩牌;然而一旦牌发了,也开始玩了,你就得遵守游戏规则。另一个例子是,你总是可以选择不去煮蛋,即使开始煮了,你也还是有机会选择不去煮完。但是一旦蛋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煮好了,就很难让它只煮到百分之五十,因为你已经创造并调动了将会产生结果的某些因、缘和行为。

很多人都嘀咕:早知当初……然而,这的确就是你的选择。一个人总有选择,但也有相应的结果。

最好趁着鸡蛋没煮熟之前进行取舍,或者趁着下一局牌开始前调整方向,而不是一直对之前的结果耿耿于怀。

创造性的生活

有个笑话说,女人对直男的最好方法,就是给出简单的选项,而不是开放性问题。比如:你擦地板,还是洗衣服?

很少有男人会说:这些我都不要。人们擅长说:都要,而不是“都不要”。

这个故事透露出话语及背后文化对于人的控制术。

《猜火车》著名的台词里,列举了很多选择。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一个大电视。选择洗衣机,汽车,雷射唱机,电动开罐机。选择健康,低卡里路,低糖。选择固定利率房贷。选择起点,选择朋友,选择运动服和皮箱。选择一套三件套西装……选择你的未来,你的生活。

“猜火车”的列举中带着恨意,恨意之中又透露出无奈。消费社会让人享受选择的幻觉,选择买这个还是买那个。无论选择口红和桃子,都让人获得某种幻想的快乐。难道“我是现代的牺牲品”吗?不,一个人可能成为消费选择的牺牲品,但并不必然。

任何人也可以跳出选项。能不能不选?或者选择其他。有人总说:选什么都是一样的。也对,也不对。关键还是看一个人相信什么。

面对当代生活的高速变化以及不可测的未来。人们凝视掌心的曲线,或仰望星星的轨迹,希望命运展现预告的线索,或指望着很忙的上帝抽空给我们一个指引。然而,我不认为这样会一劳永逸地解决内心的惶恐。

由于终极价值的消失,同时面对无数可能性,当代人一定会越来越焦虑。然而,对于外部世界的批判,无论对技术主义还是消费主义的反思,总归是笼统且徒劳的。为了更好地生活,人在承认生存情境的同时,只能选择进一步觉醒其自身。

通过本文,我在谈论选择,同时也是在谈论基于存在主义的创造性生活观念。简单说:首先,任何选择——无论通过理性严谨做出的,或通过摇色子摇出来的,都是我的选择。其次,选择者只有通过主动寻求,才能获得独特的快感和意义。

最后,既然人享有了选择的自由,也只能随时应对不可测的风险,换句话说,也就是“愿赌服输”。


作者:王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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