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经入了乐游原的秋天了，可是这树们却依然开着黄色的花，黑色的果实木瓜般大小，挂在火红的枝干上面。虬枝峥嵘，互相交叉，伸向四面八方，如同赤色的珊瑚一般。就连那树皮我都曾细细地观察过，竟然拥有血管一样红色的纵驳纹理，那里面流淌的液汁清晰可见，酷似人之血液。这样子倒显得那枝干上的卵形叶子愈发得洁白了。
“彪儿，可曾还记得我给你说过这甘柤树？”大王沉沉地对我说着，并未转过脸来。他现在已经不自称“孤”、“寡人”了。
“是。”
“孤还清晰地记得，这甘柤树还是孤和承宇一起种的呢！他说他喜欢这甘柤风风火火而又清逸超脱的品格。你看这满枝头的黑色果实，是不是看上去都让人内心踏实呐？每到一年的这个节气，孤总会不由得想起他来，十年了，十年了，承宇他已经离开孤十年了，彪儿你能想象孤这十年来是怎么度过来的吗？”
乐游原秋日多风，此时已经是秋风四起，晃荡得院落的这甘柤树枝桠呀呀作响，黑色的果实互相碰撞，发出闷瓜一般的响音来，白色的叶子啪嗒啪嗒地掉落到地上。风愈发紧了，扭绞着树枝发出尖脆的撕扯音。
“孤记得也是这样的大风天气，承宇被羽翅人带走了。”说到动容处，大王转过身来，表情扭曲，他心中有苦，可以感受得到，“彪儿，大王我心痛啊！”说着，便捂着自己心口，眼泪唰唰地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谁知他竟然突然一把拉住我，将我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很瘦，可以感受到那髋骨的坚硬，肋骨的突起。
“你不许离开孤，知道吗？永远都不能！”他嘶吼着。
我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支吾不清，说道：“大王，你……”
这时候站在外面的玉树带了几个内侍闻声突然小跑了进来，看到他和我如此这番，便低头恭谨地说道：“大……王……小的不知，小的知罪，大王可有什么吩咐小人做的？”
大王丝毫不不觉得难为情，拥抱的力度反而更大了，沉沉地说道：“没有，有的话孤自然会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没有孤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随便进来，知道吗！”这才是大王。
玉树喏了一声，几个侍从也跟着缓缓恭敬地退了出去。
大王之后才慢慢地松开我，他的眼睛中布满血丝，说道：“还记得前一阵时间吗？我拼命让你留下来，你总不肯，你想知道为什么，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心就安稳了下来，承宇走了这些年，还没有谁能做到。关键……”
“什么？”
“神韵方面还有几分像承宇呢！但到底是哪里，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我听完这些酸话，内心哭笑不得，但是还得忍着，我是真的不解：“大王，您的意思是彪儿也很超脱咯？”
他搬弄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镶红宝石的镂空蛇纹银戒指，来回地旋转着，“要说是超脱，倒不如说是理想化、纯粹化。”
蓝靛色的长袍，浅绿色衬子，中间黑色革带，不施点缀，头发束起，中间只素素地用一根木簪将其穿起来，黑色乌皮靴，我喜欢的都不过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纯色了，说“纯粹”倒是有点道理的，只是“理想化”又作何解释呢？
“这个说欣大人也是有几分讲得通的，只不过，论起最像，还是你和承宇，欣大人骨子里少了点热烈。你就留在大王我身边不好吗？”
我听到他这样说，便一下子撇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胳膊，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乞求道：“大王，小人仓惶莽撞，最不善看人脸色过活，留在大王身边，不但不能为大王排忧解难，恐怕还会添堵，冲撞了大王。望大王收回这个想法。”
可是那大王岂能如此好糊弄，他只是抚着下巴笑着说道：“这不更好了？孤要的就是你的真性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含糊，不投其所好，不阿谀奉承，放心，你得罪不了我，就算是冲撞了孤也会赦免你的，你怕什么？这也是承宇的好了。”
“大王，不瞒您说，小的父亲在家乡生死未卜，小的每天都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回去，何况崇山侯和我一同来，岂能让他一个人回去？再说，青丘国的国法小的又不是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待在这里恐多不便啊。还望大王……”
“好了，不留就不留吧。这里是乐游原司幽皇宫，空气自然比不了狱门关那边的，在那里人的欲望自然就被束缚住了。这里是专为还没有犯过法的人居住的，空气已经稀释了很多，你们又是外面人，难免忍不住，一不小心食了禁果，就会触犯了国法，那个时候就比较麻烦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哎！回去之前多在宫内陪陪寡人就好了。孤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吧，在你们看来两个男的……好了，说这么多，我不过是希望你在这里陪我而已，孤从不勉强人，只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承宇回来……”
他用长袖弹了弹衣服，紧接着转移了话题，“正经事，你刚才说什么大蛇，我内心是有想法的，要说有什么怀疑之人，也不是没有。可是他已经不在位了啊？又怎么能扇动得起这些呢？”
我试探着问道：“大王，您的意思是银执大人？”
“除了他，孤便再也想不起谁有这个可能性了。寡人记得先王在世时他就不怎么待见寡人，寡人虽不无意于大位，但是在立储问题上经常在先王面前百般贬低本王寡人岂能舒心，即位后又到处散播寡人的坏话，还时常打着忠于国家的名义，若不是看在他是先王的肱骨之臣，本王岂能忍受他至今？如此这般，彪儿你说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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