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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网飞(Netflix)出了一部长达7小时的犯罪纪录片《守护者》,讲述了1969年,一位修女为保护被性侵的学生,遭到杀害的往事。由于执法部门与宗教机构的不作为,直到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仍是一桩悬案。
一、一个被杀的修女
1969年11月7日,在美国巴尔的摩市,26岁的修女凯西·切斯尼克晚上八点多离家,前往商场购物时失踪。随后在她公寓对面,发现了她被遗弃的汽车。汽车后半部凸出横在路上,仿佛故意让人发现。
室友拉塞尔修女报警后,巴尔的摩警局在全市范围内展开搜索,一无所获。
约两个月后,1970年1月3日,警方在垃圾场发现了凯西修女的尸体,头骨凹陷,衣衫不整。据法医报告,死因是颅骨受到多次重击,并且,死前曾遭到强暴。
警察走访了凯西修女身边的人,他们纷纷表示凯西修女极为善良,在基奥天主教中学教授英语,非常尽责,广受师生好评。
此前她在修女学校就读期间,更是与外界接触甚少,不可能与谁结仇。调查无果,这件震惊巴尔的摩的凶杀案,被当做临时起意犯罪,多年来悬而未决。
然而,大家不知道的是,凯西的室友拉塞尔隐瞒了一个重要事实:
就在11月6日,凯西修女失踪前一晚,有一位女学生来到他们的公寓,向凯西透露自己被学校的神父马斯克尔和曼克奈斯性侵。就在她们交谈的时候,马斯克尔神父和曼克奈斯神父突然闯进公寓,与凯西修女发生了争执。
如此重大的作案嫌疑,就因为室友的刻意隐瞒,这两个神父相安无事,仍然在基奥中学任职。
二、两个恋童癖神父
案发所在地巴尔的摩市,位于美国的东北部,所属的天主教巴尔的摩总教区,是美国第一个主教管区,拥有极其浓厚的天主教氛围,几乎所有居民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这里还有多所天主教学校,均由神职人员任教和管理,神父更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约瑟夫·马斯克尔神父从1967年开始,在基奥中学任职,时常通过广播,将女学生叫到自己办公室。被叫到名字的女生,会惊恐万分,而其他人会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她离开教室。
显而易见,这个学校里有着心照不宣的秘密。凯西修女逐渐发现了蹊跷,她会故意站在走廊上,向神父打招呼:“我不知道她还需要参加辅导。”以此表明,她在盯着他,在关注他。
后来陆续有女学生向凯西修女透露,多次遭到两个神父性侵。就在1969年暑假前一天,凯西修女向一个女孩保证,她会保护她。然而,等到秋季开学,神父照样逍遥法外,凯西修女却已经被基奥中学除名。
马斯克尔受到了包庇,因为他的兄弟汤米是巴尔的摩市警局的一员。除了市里的关系,他同时还是巴尔的摩县警局的牧师。
显然,凯西修女的举报触动了权力阶层,她面临着要么回到修道院,要么去别处任教的选择。不得已,凯西去了其他学校,但事实表明,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为基奥中学的受害者奔走。
就在离职后几个月,她的尸体被发现,而她为之付出生命的女孩们,保持着沉默。
三、无名氏1号与无名氏2号
时间来到1992年,距离凯西修女被杀的悬案,已经过去二十多年。
简是巴尔的摩一个普通的38岁妇女,有一个珍爱她的丈夫和两个可爱的孩子,她的生活宁静而幸福。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非常抗拒与基奥中学的老同学联系,并且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感。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基奥中学的惨痛过去。
在她十四岁时,她鼓起勇气,走进学校的忏悔室,向神父曼克奈斯倾诉,自己年幼时被叔叔性侵的事。曼克奈斯非常兴奋,向她询问当时的细节,并且要求她靠近隔窗,让他看看她的脸。懵懂无知的简靠近了,看到曼克奈斯正对着她手淫。
简吓坏了,不敢告诉任何人,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从那以后,她经常被叫到神父办公室,遭到两个神父性侵。他们声称,这是在净化她这个婊子,并且要求她吞下他们的“圣灵”。
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年幼的简信以为真。除了两个神父,简还在这个房间里,接待过警察、政客、商人以及其他神职人员。
回想起这一切的简,悲痛欲绝,幸好有深爱她的丈夫和家人鼓励支持,她决心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神父。她联系到另一个被害人特里萨·兰卡斯特,也愿意站出来指认。
她们两人,被媒体称为“无名氏1号”和“无名氏2号”。
特里萨从小就是极为聪明的优等生,后来因为早恋,被父母带到神父面前,希望神父帮忙管教,由此进入魔窟。
除了在神父办公室被迫接待来访的人,她还曾在万圣节的时候,被神父从家中带走,同样虔诚的特里萨父母没有一点怀疑。随后,在一辆警车里,特里萨遭到两个警察性侵,而神父就站在车门外看着。
被这一切折磨着的特里萨,早早放弃了学业,不到二十岁就结婚生子。直到她看到“无名氏1号”的壮举,大受鼓舞,以“无名氏2号”为名控告两个神父。
四、近百位受害人现身,证据消失
随着媒体的报导,“无名氏1号和2号起诉神父性侵”案广受关注。
1994年,有三十到一百位女性到巴尔的摩市警局性犯罪分部,提供线索。她们提到了同一个名字:马斯克尔。
简和特里萨作为主诉人,参加了长达21小时的听证会,面对律师的反复责难,一次又一次重复那段经历中难以启齿的细节。
简从一开始根本不愿看律师,直到对方打起了心理战,要求简看着他回答问题。简突然充满了力量,她直视对方的眼睛,再也没有羞怯。她丈夫后来告诉她,那一刻,他真为她的勇气感到自豪!
特里萨也同样如此,她彻底豁出去了,因为她认为,应该感到羞耻的不是受害者,而是犯下这些暴行的男人。
然而,这次被寄予厚望的听证会,仍然于事无补。
听取证词后,法官希拉里·凯普林驳回“无名氏起诉神父约瑟夫·马斯克尔”一案,称案件没有达到免除三年诉讼时效的标准。巴尔的摩市州检察院也决定,不对马斯克尔神父提起任何刑事诉讼。
在此之后,近百位受害者在巴尔的摩警局的口供,竟然全部消失。另有知情人举报,神父马斯克尔曾在墓地里埋葬过装有女学生裸照的箱子。州检察官办公室性犯罪部门主管莎伦·梅,作为这件关键证物的负责人,声称在暴雨中毁于一旦,并且在镜头面前,矢口否认箱子里有色情照片。
在这一张政教相护的大网中,简和特里萨以及近百名受害者的悲惨过去,被一笔勾销,又一次成为权力的牺牲品,什么也没有留下。
五、见过凯西修女尸体的人
在诉讼的过程中,简的回忆越来越清晰。她开始回忆起当时的诸多细节,包括对话和场景,对于被杀害的凯西修女,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充满亲切和敬爱。
直到她想起一段极为恐怖的经历。在凯西修女失踪后,警方搜查无果的情况下,神父马斯克尔说要带她去看看凯西修女。
她跟着神父坐车走了,一方面觉得困惑,一方面又觉得开心。他们来到郊外树林中,神父带着她向树林深处走去,她还觉得奇怪,凯西修女到这里来做什么,然后就看到了她的尸体。
神父告诉她:“看到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下场了吗?”
简哭着跪下来,她知道是因为她把事情告诉了修女,才害得她被杀。极度悲痛中,她伸手拂去修女脸上的蛆虫。
由于这段经历太过冲击性,简的潜意识将这段记忆深深地压抑。
然而,这段重要的证词最终被警方驳回,不予采纳,理由是凯西修女被害是在冬天,冬天根本不可能有蛆虫,简的这段记忆属于莫须有。
六、大妈真探二人组
一转眼,又过去了十多年。
直到2010年,在警方早已放弃的情况下,两个六十岁的退休大妈重新开启调查。她们是艾比·肖布和杰玛·霍斯金斯,作为凯西修女曾经的学生,当时对性侵事件并不知情。只是出于对凯西的敬爱,才自发组成私人调查小组。
她们还成立了网站“谁杀害了凯西修女”,以此集结当时遭受性侵的学生,让她们抱团取暖、彼此安慰,同时也在广泛收集任何有关的线索,像猎豹一般,紧咬真相不放。
这个“大妈真探二人组”分工明确,杰玛富有亲和力,擅长与人打交道,她负责走访所有涉事人员,包括当事人、经手的警察和政务人员,引导他们说出真相,并且观察他们的回答是否有所隐瞒。
艾比理性聪慧,具有绝佳的分析能力,擅长查找资料和整理数据,她负责在网络和档案馆收集当时的罪案记录,以及督促执法部门公布秘而不宣的重要证据。
她们都很清楚,这是一场对抗权力体系的残酷战争。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高分美剧《真探》的情节,两位警探耗费数十年,甚至已经退出警界,在明知司法黑暗的情况下,仍要自发追查凶手,为被杀的孩子伸张正义。
这两位大妈也同样如此。在她们的不懈努力下,许多疑点重重的细节重新浮出水面。其中就包括简所说的看到凯西尸体,是否确有其事。
杰玛访问了当时发现凯西尸体的警察,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当时凯西脸上是否有蛆虫。这位垂垂老矣的警察,信誓旦旦地说,简是在胡扯,大家都知道冬天不可能有蛆虫。
而艾比则调出了1969年11月巴尔的摩的天气记录,还研究了蛆虫的生长周期,发现凯西被害的11月7日以后,气温有反常的回暖,确实有适合蛆虫生长的外部条件。
最终,她们千方百计找到当时为凯西做尸检的法医,从他那里得到了详细的尸检报告。无论是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口述,还是他出具的验尸报告,都清楚地表明:凯西的体内、包括气管中,确实发现了蛆虫。
由此可以证明,简的回忆是合理的。甚至可以说,简提到的这一现象,正因为太反常,恰恰说明了她真的见到过凯西的尸体。
七、两个“叔叔”凶手
随着杰玛和艾比的调查越发深入,更多关键线索重见天日。
有两个妇女联系到她们,神奇的是,她们都宣称自己的叔叔很可能参与了谋杀凯西修女。
第一个嫌疑人叫比利·施密特,案发时他正好住在凯西修女对面,是她的邻居。凯西修女被害的当晚,亲属中有人目击他到过凯西的公寓,并且与其他人一起,抱出了一块裹着的浅色毛毯,随后他们驱车前往树林。
比利的嫂子曾向警方提供重要线索,她问他们,在凯西修女的尸体附近,是否发现了“沙龙”牌香烟?比利正是抽这种烟。
警察回答:“我们确实在现场找到了几个烟头。”随后却没有就此展开深入调查。
值得玩味的是,凯西修女的汽车在公寓对面被发现,显然不是凯西本人开回来的。而比利的公寓离得如此近,实在让人怀疑。
更蹊跷的是,凯西的尸体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施密特家与家族企业之间的树林中。警方认为,抛尸的人必然非常熟悉这里的地理情况。
第二个嫌疑人是艾德加·戴维森。
在11月7日凯西失踪当晚,他穿着带血的衣服回家,他当时的妻子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在酒吧跟人打架弄伤了。
等到一个多月后的圣诞节,他送给妻子一条项链,是婚礼铃铛的样式,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石。
她觉得困惑,他们已经结婚了一年多,而且她的诞生石也不是绿色。这条项链她一直保存着,后来因家暴离婚以后,也是如此。
另一方面,凯西修女失踪当晚,去商场购物,就是为了给妹妹买一个订婚礼物。
杰玛和艾比向艾德的前妻索要了这条项链,随后走访了凯西的妹妹,从她那里了解到,她丈夫的生日是八月,诞生石正好是绿色。
在此之前,凯西一直对这个妹夫大加赞赏,深信他会给妹妹带来幸福。由此可见,这条很可能属于凯西修女的项链,在凯西被害后一个多月,出现在艾德加·戴维森家里。
八、身边的平凡之恶
调查过程中,杰玛和艾比惊讶地发现,凯西修女身边埋藏的平凡之恶。
在11月7日凯西失踪当晚,室友拉塞尔修女发现凯西深夜没有回家。然而,她首先不是报警,而是打电话给杰里·库布神父。
在库布神父的证词中,当晚他和室友皮特修士一起看了电影,还吃了晚饭。他接到拉塞尔的电话后,立刻与皮特修士一起,从安纳波利斯的家中赶往凯西的公寓。他们三人聚在凯西的公寓中,报了警。
而在皮特修士最初的证词中,并非如此。
皮特修士声称,他是在贝尔茨维尔接到电话,然后直接前往凯西公寓,并不是与库布神父从安纳波利斯过来的。随后,皮特修士又改口,附和库布神父的证词。
也就是说,库布神父宣称的案发时不在场证明,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拉塞尔没有报警,反而先找库布神父,这也令人猜测库布神父与凯西修女的关系。但库布神父一口咬定,他与凯西修女是一种纯粹的友谊,是柏拉图式的仰慕关系。
这个谎言也很快被击破。警方在库布神父的公寓中,发现11月3日凯西修女写给他的情书,信中提到:
……我的月经推迟十天后还是来了……我必须等你,等你的誓约和需求。……我觉得相比两个月前,我更好地适应在心里默默爱你了。我渴望得到你,我想怀上你的孩子。我爱你。”
显然,凯西修女与库布神父是亲密的恋人关系。库布神父竟然如此急迫地撇清与她的关系,要知道,凯西修女被害时,手上正戴着库布神父送她的戒指,上面刻着:“无条件的爱。”
更可疑的是,警察发现这封情书后,还什么都没问,库布神父就说“我完全不知道学校里发生的性侵事件。”这几乎是欲盖弥彰了。
而室友拉塞尔修女,她也对性侵事件心知肚明。凯西修女被害前一晚,那个来访的受害女生,清晰地记得,她在陈诉被侵犯的遭遇时,当时拉塞尔修女也在场。
等到凯西修女被杀害,一个是她的恋人,一个是她的好友,都对性侵事件以及马斯克尔神父的重大嫌疑缄口不言,以至于警方根本没有从这条线展开调查,实在令人心寒至极。
九、消逝的罪人
直到这部纪录片播出的2017年,距离凯西修女被害已经过去48年。
在这将近半个世纪的漫长时光中,证人与罪人大多离世,把秘密带进坟墓,几乎永远不可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两个罪大恶极的神父,尼尔·曼克奈斯死于1988年,约瑟夫·马斯克尔神父晚年时,患老年痴呆症,随后死于2001年。他的墓碑上,还刻着罪恶历程的开端:1965年5月22日授予圣职。简直是巨大的讽刺。
而另外两个谋杀嫌疑人,比利·施密特在四十二岁时自杀,他死前,还有一段诡异的经历。
与比利关系甚好的嫂子说,比利一直声称,阁楼上有一个女人。于是,她亲自带着他爬上阁楼,想证明上面根本没有什么女人。
然而,就在阁楼上,她看到一个修女站在那里。
比利惊恐万分,说这女人一直站在他身后!嫂子走进一看,发现其实是一个穿着修女服的假人。她完全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可以肯定的是,比利直到自杀身亡,他的灵魂一直处于恐惧和煎熬中。
而另一个嫌疑人艾德加·戴维森,如今已是白发苍苍。向他询问是否记得那条绿色铃铛的项链,他一问三不知,坚称自己和这件事没关系,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十、无尽的结局
结局呢?无辜的、勇敢的人们,还能等来他们想要的结局吗?
“无名氏1号”的简,她视为灵魂伴侣的丈夫迈克已经去世。当她把那段过去告诉他时,已经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而她丈夫说:“有罪的是那些人,不是你。我仍然认为我是第一个得到你的人。”当时甚至有人骂她“娼妓”,而她的丈夫全心全意维护她、珍惜她,给予莫大的安慰和支持。
如今,简和其他三位受害人接受了教会25000~50000美元数额不等的和解赔偿,与年迈的母亲生活在一起。
“无名氏2号”特里萨诉讼失败后,在家人的支持下,重新拿起课本。凭借原本就聪明的头脑,在49岁时,从家庭妇女成为了一名律师。
如今,她与其他年幼时遭受性侵的受害者一起,在过去十二年间,连续六次向马里兰议会提案,主题是“要求延长儿童性侵法定失效时限”,当初正因为这一点,她们起诉两个神父才遭到驳回。
据称,这六次提案被否决,是教会打电话给有关部门,直接表态:“这个议案不能通过。”不过,他们还没有认输,将在今年第七次提出修改法案的申请。
“大妈真探二人组”杰玛和艾比,仍然没有放弃对真相的探索。她们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孜孜不倦地写信给巴尔的摩市警局、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以“信息自由法”的名义申请公布相关资料,一次次被打着官腔的政府回绝。
艾比去过巴尔的摩市法院好几次,发现不只是马斯克尔,在整个巴尔的摩,没有任何牧师曾因性犯罪而被定罪。尽管在2002年“巴尔的摩教区涉儿童性侵犯指控牧师名录”上,有超过五十个名字……
最后,回到本文的起点。备受女孩们敬爱的26岁修女——凯西·切斯尼克,她见义勇为却遭到杀害的冤屈,直到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仍然没有水落石出。
然而,她用她短暂的一生,将正义、勇气与善良,传递给那些年幼的女孩们,她们成了向司法黑暗与宗教黑暗宣战的女斗士,是无名氏1号和2号,是大妈真探二人组,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对于凯西修女来说,正义已经迟到,甚至可能永远缺席,但至少你还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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