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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落时

贺伊曼  · 豆瓣  ·  · 2018-10-16 11:52

上周在馆壁的咖啡馆里坐着,偶遇以前在店里打过工的女生L,和她从京都来的朋友。聊了一会儿得知两人在instagram上认识,男生在京都某个摄影机构还是展览馆工作(没听明白但不好意思问了),会说一点中文是因为在台湾交换过,大学攻读日本文学史。这几年为了改善不善聊天的个性我总会让自己主动找话题,便问他最喜欢的日本作家是谁。他答深瀨昌久,我们笑他把作家听成了摄影师。随后他反问我最喜欢的日本摄影师是谁?我答很多都喜欢,但很难说最。他追问那最近喜欢的呢?我只好认真想想。想到去年冬天在东京写真美术馆看过一个摄影展,挺喜欢的,但一时背不出摄影师的名字。

翻出手机试图找当时看展的照片,却怎么也找不到。有点尴尬的时候手机响了,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十几分钟回来后我们很自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喜欢的那位摄影师叫什么,他拍了什么让你难以忘记?我来回滑着手机里密密麻麻的照片向两位形容,那次展览的是摄影师拍摄自己的妈妈和妈妈两个姐妹的一系列照片,应该是在一次或多次旅行期间进行的,有漫长的时间跨度。L和男生微笑且耐心地看我找着似乎不存在的照片,男生忽然问,那你也会帮你妈妈和她的姐妹拍照片吗?我停顿了一下,有点愣住,说没有,从来没有也没想过。我说得很慢,确保他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我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想拍。

事实上方才出门接的那个电话,是我大姨夫打来的,通知我大姨自从突发脑溢血送进icu、做了开颅手术昏迷近二十天以后,今天终于醒了,望着他眨了下眼睛。电话很简短挂了,我走了一圈把眼泪抹干净才回咖啡馆。紧接着便被刚认识的陌生人问了这样巧合的问题。

这有点类似村上春树在《偶然的旅人》向问时间的路人说出“it's 10 to 4”那样微妙的时刻吧?只是巧合带给他的欣喜之情令我羡慕。

和那个摄影师一样,我妈也是姊妹三人,大姨是我唯一可以做朋友的长辈。怎么说呢,她行事潇洒,语言跳脱,历经坎坷离奇却始终对生活抱有热忱,比我沉迷文艺。仿佛长辈中掉队的那个,时常掉到年轻人的队列里来串串门,连我不少同学都喜欢她。我第一台相机是她给我买的,第一篇文章也是在她激励下投稿才得以发表,人生中大部分的黄段子都是她讲给我听的。那几年我们产生过令我妈吃醋的友情。但直到面对陌生人的发问时我才意识到,这样珍贵的关系我竟然没有为她拍过任何一张照片。

随后我终于翻到手机里那次展览为数不多的照片,京都友人看着照片说了另一件事。他十几岁得知父亲并非生父,而就在前一天,他的亲生父亲联系上他想见一面。他没多说细节,只说因此产生了一个拍摄自己和亲生父亲相处的计划。这样的事被他用简陋的中文词汇,看似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

隔天我回到湖南和我妈一起照看大姨。这些天她时常昏迷,无法说话,只能动半边手脚,几度试图自行拔管,或篡着我们的手努力摇,意思是不要救了。娇气,怕疼,想体面,擅长放弃,确实都是她本性,但我们这次不打算给她任性的机会。她刚侥幸闯过第一关,往后还有更艰难和无法预估风险的恢复期考验着她。

我思考过很多次摄影的意义,总是找不到接近准确的答案,但咖啡馆的偶遇到今天为止的这几天我意识到,我可能不会因为拍了什么而欣喜,但一定会因为没有拍下一些时刻而感到懊悔和遗憾,那个遗憾,应该就是摄影于我而言无法被替代的意义。庆幸我还算及时地发现这些,这次带着相机偷拍了大姨许多丑态,期待着某天她能跳起脚来臭骂我一顿。

那个被我忘记姓名的摄影师是金山贵宏,找到一些那次展览的照片。

摄影集名为《While Leaves Are Falling...》。

看展的时候邓云帮我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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