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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名称: 骆瑞生
骆瑞生,不知名诗人,青年作者,好文,好诗,好读书,好美食,好美物。出版有长篇小说《你是我最初和最后一个恋人》,短篇小说集《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约稿等事宜请豆油或加qq:461522664微博:http://weibo.com/luoruisheng知乎:http://dwz.cn/5Kfrj8微信订阅号:生云楼(shengyunl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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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妹妹泓羽

骆瑞生  · 豆瓣  ·  · 2018-09-18 14:37

我一直不知道堂妹妹是领养的。

我第一次见到她,她还只有六岁,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是一个城里的小孩儿,站在院坝里郁郁寡欢着。头发有乡下小孩所没有的黑亮顺直,脸蛋有乡下小孩所没有的白净。

那时我在外县上高中,放寒假回来,我回家时间少,回家后也总在家里待着,所以不常见到别的人。这个堂妹妹是我第一次见到,或许她很小的时候我曾见到过,但是我完全没印象了。

故乡的冬季说不上很冷,但是很肃杀,很让人惆怅,我见到她在院坝里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回屋里烤火,就让冷风吹着。我觉得奇怪,妈妈这时从我身边走过,我拉住妈妈问:“她是谁呢?我怎么没见过。”

“泓羽呀,她是你杨叔家的女儿,一直在遵义的,你当然没见过。”妈妈低着声音回答。

我犯了糊涂,我不记得杨叔家有小孩儿的,我记得村里的传闻,说是杨叔和杨婶不能生小孩儿,所以三十好几了还是没有孩子。我还记得有一次有一个游医从门前经过,杨叔的母亲叫住了他,让他给诊断诊断不能生孩子的原因。如此一来,这个泓羽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略显尴尬地问妈妈:“泓羽是杨叔的亲生女儿呀?”我觉得我这么问不太好,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来问。

妈妈用更小的声音说:“是你杨叔家捡的呢。”

妈妈走过时,生怕我会说出去似的,特意回身过来叮嘱我说:“出去后不要乱说,也不要当着你杨叔杨婶的面说。”

我那时已理会得其中的关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点了点头。

再抬头去看这个堂妹妹,她已经回屋了。

故乡过年的时候,都是十分亲热的,大家都要相互串门,围在火炉旁边,吃茶、嗑瓜子、吃水果、看电视、聊家常。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杨叔家的时候,见到泓羽默默地坐在一边,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一屋子的都是大人,就她一个小孩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杨叔对她说:“泓羽,你出去找姐姐她们玩吧。”我还有不少堂弟和堂妹,和泓羽的年纪差不多。

泓羽摇了摇头。

杨叔对她说:“你有不懂的作业的话,就问这个哥哥哦,这个哥哥读书很厉害的。”杨叔说的这个哥哥是我,我听后脸一阵发烫。

泓羽这时就抬起头看了我一样,旋即又低下头去。

整个冬天,我和泓羽并没有见多少面,她也从来没有叫过我哥哥,更没有让我辅导过作业。过完年后不久,我就又匆匆离开故乡。等待再次过年的时候回来。

此后每年能见到泓羽一两次,也逐渐把她和别的弟弟妹妹视为一样了。只是因为她读书生活都在遵义,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一直是很生疏的关系。她也照样不叫我哥哥,我也不以为意,我的弟弟妹妹,叫我名字的很多,我也一概不在意。

后来走的地方越来越远,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其间大概有许多年不回故乡了,故乡的老屋都倾颓了。

再次见到泓羽,是我在三十开外的年纪,而泓羽是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的年纪。杨叔家和我家一样,也搬离故乡了,若有事就回去一次,若无事,便不回故乡了。我们两家许多年都是错着回故乡的,所以才这么久都没有碰上。

今年运气好,两家都同时回去了。

我在帮爸爸整理破败倾颓的老屋,泓羽从我家屋前走过,她见到了我们,就叫了我爸爸伯伯,然后又叫了我哥哥。我恍然一想,就想起了她是泓羽。

“你是泓羽吧!”我说。

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爸爸说:“你在读高中吧!”

泓羽摇了摇头说:“我在读大三了。”

我和爸爸都一阵惊呼,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泓羽说:“铮哥哥你忘啦,当时我报考志愿的时候还在QQ上问过你呢。”

“是这样吗?”我用力想了想,到底没想起来。但也装作想起来的样子说:“你现在在哪里读书呢?”

“华侨大学。”

……

我们就站在那里聊了几句,散散淡淡,便略知了彼此将近十年的人生。

今年许多人都回故乡了,不知道为什么,许多搬离故乡的人都回去了,故乡少见的热闹。

故乡没有什么娱乐,所以每天都和弟弟妹妹凑在一起打牌打麻将玩,泓羽也常来凑角子。这么多年一直生疏的情感,这时候才得以亲热了不少。

有一晚打完麻将后,我们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婶娘去给我们做宵夜的酒酿汤圆了,大家都等着吃完酒酿汤圆后就去睡觉,可在等待的时候,别的人都困得受不了,歪歪倒倒地在沙发上睡着了,就我和泓羽还大大地睁着眼睛。

泓羽这时候对我说:“峥哥哥,听说你在写小说是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泓羽说:“那你肯定就能理解我。”

我说:“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泓羽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你能理解。”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泓羽凑近来了一点,压低着声音对我说:“这些年我过得很痛苦。”

对于这突兀的一句话,我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我以为一直风平浪静的人生,在泓羽看来,实则一直是惊涛骇浪。

“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泓羽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说,还没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说:“我从来没有说出来过,痛苦这个词我都没说过,我害怕爸爸妈妈知道了会伤心。”

“因为……因为你觉得自己是被收养的?”我试探着问。这么多年,我只要见到泓羽,我就会生起一个疑问,如果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的话,以后不管过得多幸福,始终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吧。

泓羽的眼眶一红,对我说:“我就知道你能理解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理解你的那种痛苦。”

泓羽说:“我找个人倾诉也好,不能理解也没关系的。”

我说:“那你说吧,我听着。”

泓羽欠了欠身子,对我腼腆地笑了笑:“这样的话,我反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

泓羽又笑了一下说:“虽然会很痛苦,但现在似乎走过来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刚才其实陷入了一种矛盾,又想听泓羽给我说,又有点担心她给我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给她解答,更不知道怎么给她安慰。我始终觉得,让我这样的人安慰她的弃儿心理的话,怎么样都是一种炫耀。

泓羽抓着几颗麻将玩着,低着头不说话了,我在想,要不要把睡着的这些人叫起来,这样也省得我和泓羽不这么尴尬。

可这时候泓羽又对我说话了,她低着头说:“爸爸妈妈对我很好,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着的。”

我说:“我也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

泓羽嫣然一笑,对我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情景呢。”

我说:“那时你只有几岁呢。”

泓羽摇了摇头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记得似的。”

我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候婶娘进来了,让我们去厨房端酒酿汤圆吃。我就把睡着的人一一叫醒。泓羽偷偷对我笑了一下,我点了点头。

这次离开故乡,我们都知道是一次阔别,下次相逢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从我们家族的走向来看,人们已经散落在全国各地了,以后的岁月里,大家只会越走越远,再见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了。

在离开故乡之前,泓羽让我把我的书送一本给她,我推辞不过,就送了一本给她,她让我给她写几个字,我想了又想,只在扉页上写了珍重两个字。泓羽拿着书,把眼睛弯成月牙儿一样好看的形状,对我说:“峥哥哥,你也珍重。”

我陡然生起一股伤感,似乎一切都透露着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可是又能如何呢?

如今,我和泓羽又是三年没见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好。和她那次聊天后,我想了许久,我总觉得那天晚上,我作为哥哥,应该给她说一些话的,不管正确与否,都应该给她说一些话的。

如果可以,我想那时我会这样对她说:人活在世界上,首先是个体,其次才是关系,你是个体,就不存在抛弃不抛弃的问题,因为无人可以抛弃你,你只是在关系层面被抛弃了,但是关系却是可以自己营造的,就像蜘蛛织网一样。你有爸爸妈妈,你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你以后还会有丈夫,有孩子,你以为所没有的一切,你都将如所有人一样拥有。

可是这样的话,似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2018.9.17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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