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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名称: 咸泡饭
公告:码字的咸泡饭。2018,一定把长篇写完,写完,写完!立此为证。撰稿人人在江湖走,难免要卖书。著有:《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羡慕》《我得过最重的病,是想你》。基本上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情种;基本上算理想未泯仍需折腾的同志;基本上是极度乐观的彻底悲观主义者;基本上算没乐子就会缺氧的快乐依赖症患者。仰望天空但不泪流满面,安分守己但睚眦必报,身在江湖但从不挨刀,无可救药地老去却永远年轻,因为看破看透所以更加珍惜。约稿:229417389@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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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一直舍不得删的照片

咸泡饭  · 豆瓣  ·  · 2018-09-17 08:53

2018年8月30日,立秋已过,夏天的热力稍有衰减。爷爷在苏州住了半年,今天,我和弟弟、堂弟一起送他回老家。我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三,弟弟排行第四,堂弟排行第五,我们叫他老五。老家在安徽六安市舒城县。

去年,奶奶离世,爷爷孤身一人,他的四个儿子商量后,决定轮流服侍他,每人三个月。我的大伯和小叔在老家有房子,三叔和我爸爸(排行第二)都在苏州。爷爷在大伯家住了三个月后,恰逢过年,爸妈和弟弟年初三回老家,给奶奶上新坟,把爷爷接到苏州,三个月后,住到三叔家。转眼间,到了八月底,轮到小叔照顾爷爷了,所以,由老五开车(老五是三叔的大儿子),送爷爷回老家。

老五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回老家?

我和弟弟都想回老家看看、玩玩,所以一口答应。在我们的极力怂恿下,放暑假的老七(三叔的小儿子)也答应与我们同行。虽然五个人开一辆车会有些拥挤,但人多热闹,一路吹吹牛,会很开心的。我甚至特别期待。为了回老家捉鱼,我还特意在某宝网购了一个鱼笼,卖家送了诱饵。我把鱼笼拍给堂弟和弟弟看,他们也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了。

很快就到了三十号,我们约好早上七点出发,避开早高峰。前一天,我去超市买了爷爷喜欢吃的桃酥,芝麻味和花生味的,爷爷没有牙齿了,软软的桃酥很适合他。在仓库正好碰见他,就把桃酥给他,看着他放进了包里。我再把鱼笼和诱饵放进了老五的车里。不过,老七可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老家了,因为三叔要送货,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非常失望,再次怂恿老七。老七态度坚决地对三叔说:爸,我得跟他们一起回老家。

三叔答应了。

傍晚时候,老五在群里拍了一张他洗车的照片,表示一切准备妥当。我给他发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出发时,我们终究没见到老七,非常失望。

老五和我同住在一个小区,接了我之后,再去接老四,爷爷坐在副驾驶。爷爷问我:真真起来没有?我说:应该没起来,小孩子没这么早起床的吧。真真是我小女儿的小名,我小女儿由我爸妈带着,爷爷和我爸妈同住的时候,也和我小女儿在一起。我小女儿经常对着爷爷叫:太太、太太。很亲热的样子,声音动人,很讨我爷爷的喜欢。我爷爷耳朵不好,但还是听到了,他笑得眯起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给我小女儿牵。

我弟弟和爸妈同住一个小区,进了小区后,老五把车让给我开,他说:爷爷昨天晚上就说要去看真真,你带他去看看,我去叫老四。

我把车开到爸妈楼下,带爷爷上去,在楼梯口正巧碰到我爸,他正打算出去散步。他转身又和我们一起上了楼。真真还在睡觉,没醒,我推开门,爷爷也进来了,开门的响声吵醒了真真,她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有些迷惑地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人。爷爷上前叫道:真真,你醒啦?真真也叫:太太。

我妈问爷爷:爹,早饭吃了吗?

爷爷说:吃了,吃了面条。

说了几句闲话,我看看时间,说:爷爷,我们走吧,老四和老五应该在门口等了。

爷爷就摸着墙,往屋外走。我看见我妈红了眼睛,我爷爷也没回头。自从奶奶离世后,爷爷动不动就哭。我见不得这场景,对妈说:你抱好真真,我们走了。

爸爸把爷爷送下楼,爷爷坐进车里。爸说:你开慢点,注意安全。我说:好。然后就启动了车。

老四和老五已经在小区门口,他们坐进了后排,我直接上了高架,不算堵,半小时后上了沪宁高速,再从沪宁转常合高速,朝马鞍山方向开去。

路过服务区时,我问爷爷:要不要下来解小便?他摇头说:不要。我就一直开到茅山服务区,老四和老五想下来抽烟,我也休息会。在服务区停下后,带爷爷去了厕所。爷爷站在厕所的窗边,看到远处的山,问我:这是马鞍山吗?我说:不是的,还没到马鞍山呢,这里是茅山,我们还没出江苏省。

爷爷点点头,一脸的茫然。我又说:茅山,就是道士特别多的茅山。

爷爷又点点头,依旧茫然。

我从厕所出来,在服务区里转了一圈,接了开水,但是没找到好吃的,爷爷过了很长时间才从厕所出来。老四和老五坐在桌边抽烟、看手机。爷爷对我说:能不能去外面转转。

我说:行的。

我就带爷爷来到外面,下了台阶,来到湖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湖,湖也不算大,但是倒影着蓝天白云,很是好看,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湖面上,湖面泛起粼粼的波光。湖水清澈,近处能见到水草和穿梭的餐条鱼。爷爷望着湖面,出了一会儿神,说道:这地方不错,你奶奶要是在就好了。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好沉默地带着爷爷在湖边走了走。有人打电话给我,我找了一块树荫,接完电话后,看见爷爷走在了我的前面,他佝偻而单薄的身影埋在树影里。我打开手机相机,趁他不注意给他拍了几张照。

在茅山服务区给爷爷拍的照

在服务区加了油,换做老五开车,我和弟弟坐后排。弟弟正在追剧,车里全是对白的声音,我和老五强烈反对。老五对我说:老三,你想想法子治治他。

我说:好。

我连了车载蓝牙,在手机上搜了一段老家的地方戏庐剧。老五特意把音量调大。老四无奈地叹气道:你们这样不好吧。老五开心地哈哈笑起来。车里响着愉快地唱戏声。

爷爷好奇地问:哪里来的庐剧?

我说:手机上的。

爷爷一听,说:这是铡美案。唱的是秦香莲和陈世美之间的恩怨情仇。

虽是乡音,但戏文还是不怎么听得懂,爷爷却听得清楚。他时不时地翻译给我们听,还如数家珍地给我们介绍剧情。

我们吹牛大声了一点,爷爷说:不要说话,听戏。我和弟弟知趣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常合高速走到天潜高速,导航上显示前面的芜合高速有多起事故,堵车严重。我们决定不再走高速,在含山出口下来,改走国道。在清溪镇吃午饭,爷爷兴致相当不错,要了一瓶啤酒,只是菜烧得不烂,他基本上吃不了,只吃了一点烧葫芦和鸡蛋。爷爷说:这顿饭无论如何他来请。我们说:不可能让你来请我们的。爷爷说:我从来都没机会请你们吃饭,以后也不一定有了。付钱时,他非常坚决地走到前台,掏出钱。吃了135元。离开饭店后,我们往停车的地方走,爷爷还问我:找的钱对的吧?我说:吃饭是一百三十五元,你给了两百元,找你六十五元,没错的。爷爷再次确认了一下,放心地点点头。

国道虽然慢,但是看看沿途风景,也别有滋味,反正也不是急着去做什么事情。尤其是沿巢湖走的那段路,车少,路好,开着定速巡航,慢悠悠地走着,感觉很棒。爷爷也很有精神,一直睁着眼看外面的风景,平时他瞌睡比较多的。

在巢湖边休息时,正好碰见有人在路边生火烧茶,一个开金杯车的中年男赤着膊,下车买茶喝,我们坐在一旁吹牛,爷爷和赤膊男聊了起来。爷爷指着我们说:是我的三个孙子,送我回家来着。赤膊男看看我们,应道:乖乖,你有福气,三个大孙子一起送你回家。我看见爷爷笑得眯起了眼睛,他从兜里掏出烟,给赤膊男递了一根,又给老四和老五各递了一根。一支抽完,赤膊男又各递了一支烟。赤膊男说的已经是家乡话了,我听着很亲切。

下午三点,我们到了县城。在县城超市里,给奶奶买了纸钱,老五生了一个女儿,所以需要另外再买一挂爆竹,去奶奶坟前报喜。爷爷自己买了一桶奶粉,我们给他买了一条烟,又给大伯和小叔买了些礼物,就朝乡下去了。

小叔和他的孙子在门口等我们,老姨(小叔的老婆)听到动静,也从厨房迎出来。爷爷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整理了东西,不一会儿就从屋里出来,嘱咐我们赶紧去给奶奶烧纸钱。纸钱扎在一起,烧之前需要散开,爷爷找来了镰刀,教我们怎么散纸,我们散了两大箩筐的纸钱,然后来到奶奶坟前。老五点了爆竹,啪啪啪啪……地响起,我们烧起了纸钱,爷爷杵着棍子也来了,我们给奶奶磕头,爷爷也磕头,忍不住又哭,嘴里念叨着:老婆子,孙子们给你烧钱了,拿去慢慢花。

晚上小叔招待我们,小叔给我们每人开了一瓶啤酒。老五说:我要开车,不能喝酒。爷爷就问:怎么了,今晚就走吗?我们忙说:不走,明天还要来的,只是晚上去县城睡个觉。爷爷和小叔都说:晚上就在这里睡觉。我们说:还是去县城吧,老五明天一早还得去看看丈母娘。老五的丈母娘住在县城。

小叔和他的孙子

吃过晚饭,我们去池塘里下了鱼笼。

在屋前的空地上坐着乘凉,爷爷给小叔、老四、老五散烟,小叔、老四、老五也给爷爷散烟。约莫抽了三四支烟,天就暗了。乡下的夜晚,没有灯光,没有喧嚣。

坐在屋前乘凉的爷爷、老四和老五

我们驱车去县城,在酒店里睡了一晚,第二天,老五去看丈母娘,我和老四慢悠悠地吃了早饭,十点钟,老五来酒店接我们,我们再次来到小叔家。饭菜都已经摆在桌上。我们都说要吃老家灶头烧的大锅饭,因为有锅巴。我们没想到,现在乡下也不怎么用灶头了,煮饭也是用电饭锅。老姨特意用灶头煮了饭,我们铲了下面的锅巴,锅巴似乎还缺了点火候,老姨又加了几把火,终于成就了完美的锅巴,用红烧肉的油汤泡锅巴,绝对是人间美味。吃过午饭,我们迫不及待地去池塘里收鱼笼,还给老七拍了收鱼笼的视频。鱼笼里钻进来许多鳑鲏和螺蛳,还有一只大龙虾。鳑鲏活蹦乱跳的,白色的肚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煞是好看。可惜太小了,只有大拇指大小。

回家后,爷爷问我们:抓到鱼没有?我们说:抓到了。小叔和老姨也问我们:抓到鱼了吗?我们说:抓到了许多。我们把龙虾带了回来,小叔的孙子玩了好一会儿。我还和老六视频,对他说:看看你儿子在玩我抓的龙虾。老六说:下了一晚上笼,才抓到一只龙虾,你怎么好意思,你用我买的虾笼。小叔听见了,拍了拍腿,说:怎么没想到呢,家里有虾笼。他进屋去,拿出了虾笼,又找来四只旧袜子,在里面装了豆渣和酒糟,我把剩下的鱼饵也一并倒进袜子里,袜子用尼龙绳扎紧,放进虾笼。我和小叔去池塘下了笼,老四和老五上楼睡觉了。

回来后,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手机,看见一辆电瓶三轮车远远地驶来,停在了小叔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五十岁模样,个子矮,身材瘦小,腿脚不方便,爷爷上前叫了他的名字,我没听清。他是来修电视的。我和小叔都进爷爷的屋里帮忙。

乡下信号不好,需要用一个类似于锅的东西接收电视信号,我和小叔去屋外扯了一截电线,然后把锅(暂且这么称呼吧)和电视连接起来,再转动锅的方向,直到接收到足够强烈的电视信号。折腾了好长时间,只收到了一个台。那位修电视的师傅说话慢悠悠的,一说话就眯起眼睛笑,我很喜欢这个人。最后,他判断为锅上的信号接收器坏了,而他暂时没有接收器,让我爷爷先凑合着看一个台,明天再来换那个信号接收器。我看见他的背心全都汗湿了。

修电视机的人

傍晚时候,我和小叔去收虾笼,水塘里的鱼在水面乱窜,可惜虾笼里只有两只龙虾,还有小不点儿的鳑鲏和赤眼鳟。我们重新把笼子放进水塘。回去后,老四和老五已经起床,坐在矮凳上玩游戏,我看见有人开着车来小叔屋旁的地里收芝麻了。奶奶的新坟,就在那片芝麻地的上方,我不敢朝那个方向多看。

村头的广播里,响起了音乐声;太阳落了山,绚丽的霞光抹在天边。时光很慢。时光很快。

吃晚饭时,爷爷拿起了啤酒,我们都推辞说:不喝酒了。爷爷问:怎么了,是不是要走?小叔忙说:不走,不走,孩子们明天下午才走。爷爷嘴巴一撇一撇,又要哭。我们纷纷说:今天不走,只是去县城睡一晚,明天还要来收虾笼。爷爷说:那就好,明天收一笼子虾,让老姨做给你们吃。我们都说:好。

吃完饭,我们去屋外坐了一会,蚊子很多,点了蚊香也没有用,爷爷去屋里洗澡了。我们对小叔说:我们走了。小叔进屋,给我们每人装了一袋山芋,也给老六带了一袋。老六是他儿子,在苏州上班,和老四住在一个小区里。

汽车开动了,灯光照进了爷爷的屋里,我看见爷爷光着身子走出来,我说:爷爷,你进去洗澡。爷爷说:明天一准来吧?我说:一准来。

回到县城,我们还在犹豫,是不是晚上就走。老四说:走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想想也是,只是离开了两天,就积累了许多的事情,这些事也不是非做不可,但总归要做。这时候,天下起了雨。老五说了句,走就走吧。我没做声,就走了。

第二天,我在开车送货,停下来时,看见老姨在群里发了个视频——两个虾笼,收了半脸盆的龙虾,红彤彤的,老六的儿子,蹲在脸盆前,开心地笑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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