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旅行

在天城西侧角，有闻名于世的清代私人藏书楼。在这幢古建筑的四周，过去都是纵横交叉的胡同，低矮的一幢幢老墙门，有着开孔精致的石窗，逶迤曲折，就像一张张滿腹经纶的苍老脸孔。

我打十岁那年，就搬迁到其中一条白果巷居住。所谓白果巷，那里栽满了白果树，一到秋天白色的果子在青石板地面随处可见。我们就拎竹篮，到地上拣，或者手持竿子去打树枝，簌簌的白果像银色的花瓣一样撒落下来。

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的大锅里传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一股诱人的香味从墙门的石窗里飘了出来。我家五公公一边炒着白果，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糯米炒白果，又香又糯，一分钱三个……

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星罗棋布的小巷早就拆得难觅踪影，开辟成一个大而平坦的广场。而五公公呢，则病恹恹地躺在二十楼高的公寓内，他再也回不到那幢刻有五池书屋匾额的老屋内，已是八十九岁的高龄的他，从八十岁那年起，就得了肺癌的不治之症，他不想连累家人，一直昐望自己寿终正寝，好与五婆婆在九泉下相逢。

五公公是位豁达开朗之人，他研习易经，参悟生死，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易经里既济与未济之卦，又有归魂与离魂卦像之说，说明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生死死没有穷尽……

人生就像一趟旅行吧，他忍着病痛含笑的对我说。直到临终那一天，他告诉我一个秘密，他的又一次人生离这里十公里远的一个名叫紫林村里，那里有古树，清池还有一个亭子，可以读书。他无数次做梦见到他散发着墨香的老屋……

他还攥紧我的手一再叮咛说，五年后的春天，他已长大成人了，叫我务必将那本明版的《周易集注》给他送去……他住的地方很好找，有一排竹林掩遮的白色房子，院子前有一株五米高的银杏树……

我知道这是五公公心目中的归宿，也是沉淀在他灵魂深处的一个美好的记忆罢。人死不可能复生，也许能从新开始一次。许多年以后，一个春暖花开的曰子，我突然想起老人家嘱托，开车去了十公里以外的紫林村，果然是一个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的好去处。

我找到了那株古老的银杏，树大叶茂，果实丰硕，让我想起了那条荡漾在记忆中的白果巷……这时对面农家院子的门吱嘎一声开了，跑出了一位光头的男孩子，他手持小锄，去山上挖毛笋。他迷茫地瞟了我一眼，仿佛素不相识地跑开了。

我突然想起没有带那本周易集注的书来，因为那个明版本已被他儿子买给了一个书商，得了二万元钱……

九泉底下的五公公，一定很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