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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子

知更谈  · 简书  ·  · 2018-01-18 14:39

过了元旦,一天冷似一天,转眼就要大寒。最厚的棉衣也已经上身,但一出门还是觉得上下漏风,一个字——冷。

依着中医阴阳寒热的理论,身体最受不住的就是寒气。年龄渐长,从无所忌惮的小姑娘,也成了常年手握保温杯的老阿姨。每到这时候都想要好好泡个热水澡。即使淋浴经济实用又方便,成了大多数家庭浴室的首选,但在我心中它总归是代替不了泡澡的地位。泡澡驱寒是过冬的良药。以致于装修的时候,我坚持要在不大的浴室里安插个浴缸。

说起泡澡,现在流行的泡法是在浴缸边点上香薰蜡烛,再往水里扔一颗Lush的泡泡炸弹;要不就是专程到日本去泡汤赏雪,又或者路过韩国去体验一回韩剧里的三温暖。泡澡这件事听起来“洋气”的不行,殊不知它在中国可是老传统,只是近些年来不甚流行罢了。且不说唐朝书写下唐玄宗与杨贵妃罗曼史的华清池,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众浴池,也承载了老一辈的回忆。只可惜时间虽没过去多久,可那时候的大众浴池,现在倒成了历史。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热水器。但这东西现在看来可谓是老古董:绿皮的长方形盒子,个头不大,最多能储7升水,于是烧一次也就只够一个人洗。方盒子上伸出两个管子:一根橡胶管子接着水龙头,上水用;侧面还有一根玻璃管儿,用来观察热水器里的水量。一切都是手动,并没有什么水温调节功能。一箱水烧得了,用着烫就打开水龙头掺点凉的,掺多了太凉也只能凑合着用。那小喷头给起水来也是小气的很,不然一股脑的洒下来,恐怕身上的肥皂泡儿还没冲净就断了热水。时常是用着热水器,炉子上还要预备着开水,以备不时之需。家里的洗澡条件就是这么有限,所以我偶尔也会跟我妈去她单位“蹭澡”。到了九十年代,一些单位设立了内部澡堂, 不光解决职工“洗澡难”的问题,还增进了同事之间的相互了解:别管什么职位,脱了那身行头大家都是光不溜秋的洗澡,人人平等。在单位澡堂洗澡是一项有组织的大规模活动,每周只有周六下午烧一次水。洗的时候分两拨,前两小时女的洗,后两个钟头男的洗。一到点儿,大人们领着孩子,闹哄哄的涌进澡堂。那时候个儿小,站直了就大人裤腰那么高。于是在澡堂子里,我的视角正对着的大多是阿姨奶奶们白花花的屁股,不甚赏心悦目。澡堂子的水倒是又热又冲,简单的铁水管有的都没了喷头,顶粗的水柱砸下来生疼。也怪小孩的身高与水管子之间的落差太大,看有些大婶还专门把毛巾缠在喷头上,享受这水柱按摩般的力道。然而对那时候的我来说,除了雾气缭绕和满眼的屁股,澡堂子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像样的记忆。

再后来,热水器更新换代,多少年都是在家洗澡,直到上了大学住了宿舍,公共浴室的记忆又开始延续。女生宿舍并没有个洗澡的地方,于是每次洗澡都要提上小篮子,上楼外面的公共澡堂。夏天的时候还好说,时常看见头发湿漉漉的女生穿着拖鞋,提溜着篮子,成群结队的在校园里溜达。最怕冬天,就是宿舍到澡堂子这几步路都能让湿头发结上冰,一绺一绺冻得硬邦邦。

(图片来源于网络)

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再去公共澡堂。就算是泡温泉,游泳,洗桑拿,也会因为不得已的“赤裸相向”而略觉得不自在。

但老一辈的人就很不同了,他们才不会觉得在澡堂子里光不溜秋的尴尬 。我爸小时候,但凡洗澡都是上澡堂子。夏天还好说,可以凑合在水龙头下冲冲,但到了连水龙头都能冻住的冬天,洗澡绝对是个隆重的大工程。就算是再爱干净的姑娘小伙儿,一个月也就顶多洗上一次。更有甚者一年里只到了年根儿才会洗上一回澡。那时候的北方人并不是不爱洗澡,而实在是资源与条件双双有限。“洗澡难”在那时候的北方绝不是天方夜谭。一想到水雾缭绕的澡堂,浑身的汗毛眼儿都高兴的张开了,身上糊了一个多月的死皮也终于可以另找归宿了。

我爸说那时候两毛钱就能在澡堂子里耗上大半天。 虽然北方的冬天在外面是裹着棉袄都冷,但澡堂子里什么时候都是热气腾腾。一进门是一个个厢座床位,床与床之间有个半人高的隔板,床板打开是个放衣服的小柜儿。脱下来的衣服锁在柜子里,披上毛巾,趿拉上拖鞋,就往里面的大池子去了。拖鞋好不好穿也得看运气,有时候蹬着一大一小,有时候还是一顺儿的。打池子里出来的人脖子以下大多都通红,有泡久了烫的,也有的是搓澡搓红的。来澡堂子泡澡不搓一搓就走,那绝对是枉来一遭。泡好了的,都趴在池子边儿的白瓷砖儿上搓澡,不管认不认识都相互帮着搓。也可以多花一毛钱,找专门的搓澡工搓。力道小了,不搓下二两泥,绝对不能满意。搓完洗好,就光着膀子,腰上围条白毛巾,在厢座床位上或坐或躺。有喝茶嗑瓜子的的,有抠脚剪指甲的,还有拔罐剃头的。下象棋,侃大山,听半导体等一众社交娱乐活动也同样可以在这里光着膀子进行。

(图片来源于新华网)

当然,以上说的这些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口述历史”,我并没能亲眼所见。因为到了我有记忆的90年代后期,这样的大众浴池已经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新式的洗浴中心。传统的中式泡澡变成了荷兰引进的洋桑拿,专治脚病的修脚变成了包治百病的足疗。两毛一次的价钱也就呼啦啦的窜上了百。

慢慢的大众浴池就真的没有了。北京光绪年间开业的鑫园,南京历史600年的翁堂,一个个相继关张。有钱的人家装上了进口的按摩浴缸,没钱的人家厕所里都转不开身,5分钟冲个淋浴了事。人们开始讲隐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给自己蒙上一层层的面纱,再没有人愿意在公共浴池里和陌生人“赤诚相见”。只留下满脸皱纹的老澡客,在老澡堂拆迁留下的废墟前叹息。

截自电影《洗澡》(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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