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问我儿子早餐想吃什么,他想了想说,想吃漫画爷爷的吐司。
我们前两个月旅行时,在一个小城的一间极小的旅店里住了几天。它不算民宿,因为一切都是酒店该有的配备,看样子是家庭成员一起在经营旅店。这城市太小,旅店也是一派上世纪年代的风格,条件也只能算是一般般,然而它的早餐厅却是令我们印象深刻。
我们本是赶时间图方便才决定在旅店餐厅解决早餐,但第一天进去后便被吸引。
整间餐厅是浓厚的怀旧风——当然并非旅店刻意为之,而就是它的风格。灯光是暗黄的,不那么明亮但很温暖,墙面为暗红色瓷砖,被灯光照得更增了一份恬静,隔断也是精美铁花镂空的;红色绒布沙发,木底铁艺桌子,吊灯做成煤油灯的样子。靠墙的一排座位带镜子,镜间挂着昭和年代的女明星们,略施粉黛,美丽温雅,每一盏老式灯具下都挂着一本传统日历;一排平成年代的漫画,从圣斗士到北斗神拳,从单行本到月刊,百十来本码得整齐齐。吧台摆得满满当当,干净而不凌乱,吧台后面坐着一老叟。
吧台后的老叟就是我儿子念叨漫画爷爷。我儿子称他漫画爷爷,绝非因为他的餐厅里有漫画,而是这老者本人就如同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身材瘦高,略驼背,浓眉大眼,眼窝深到可令人怀疑是混血。绝对算是好看的鹰钩鼻,挺和直,嘴唇是薄的,尖下巴干净无须。他满头白发,身着干净的白衬衫和米色围裙,脚下是皮革拖鞋。标准漫画里深藏不露的温柔大管家。
这餐厅早餐没什么选择:一块黄油吐司,一小碟沙拉,一枚鲜咸的白水煮蛋,和一杯简单但绝不凑合的咖啡——孩子则是牛奶。端上来时的餐具也是好看,精美托盘,每一碟食物的容器都不一样,简单但与食物及搭,连那位老叟端上来时低沉的“请用”,也带足了味道。
日本的白水煮蛋是咸的,蛋黄成形但嫩如液体,蛋味浓厚,很适合孩子的口味;沙拉是土豆和胡萝卜丝,酱料是自己做的,很清淡,不黏腻。但以吐司尤为惊艳。去边吐司,切一十字,不是对角线,而是在边上约十分之一处下刀,一层薄薄的黄油裹于其上,淡金,微亮。火候烤得好,外皮将将有一丝酥脆,但牙齿绝不至于为此多用多少力,内里则是蓬松柔软。咬下去微微有声,初进嘴里似有烤化的黄油弥漫出来,但咀嚼几下又好像没了,不至于腻到,喝一口咖啡或牛奶,满足极了。
我住了三天,一连在这吃了三天早餐,一家人都没有吃腻。现在想起来,还想吃一口。我曾经在家试过烤吐司,但无论从吐司本身,还是黄油的处理,都不太满意——关键是那火候,显然是经年累月的手艺。
不过,我觉得即便是我能烤出那样的吐司,恐怕吃在嘴里,也应该不是那个味道。
所以我只好跟我儿子说:“漫画爷爷的吐司,是只能在路上吃到的食物。”
我儿子说:“那我们就多在路上吧。”
有一种味道,离了那个地方,离了那双手,也就不对了;有一些食物,离开了就再也吃不到。我不太好吃,旅行中几乎不会为食物拍照,但这次例外,因为我和他都觉得,这是一种旅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