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面是个大题目，这种食品伴随了我从小学到现在的二十多个年头，而且直到如今依然随处可见、长盛不衰。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父母都在邻村的初中教书，离家不算太远，骑自行车大概得二十分钟，但他们刚巧带的都是毕业班，每天都要上早自习，父母的性格又都非常认真，所以每天都得大清早起床，匆匆忙忙地赶往学校。夏天还好一些，一到冬天，天不亮就要出门，根本没时间给我准备一顿像样的早饭，要么把头一天的剩菜剩饭热一热，要么干脆煮两个鸡蛋，反正怎么省事儿怎么来。更多的时候，我的早饭就是一碗热腾腾的煮方便面，里面卧着一颗香喷喷的荷包蛋，哧溜哧溜一股脑消灭干净，就背起书包叫着同村的校友们一溜小跑奔去了学校。因为我家的方便面消耗量比较大，父母每次都是整箱地买，一来方便，二来也更优惠。我家最早吃的方便面是“华龙”牌的，三毛钱一包，面饼很厚实，只有一包调料包，没有脱水蔬菜，更没有牛肉酱，但量大实惠，口感也很棒。当时方便面的地位比现在要高得多，三毛钱一包的价格足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了，我们从不把它当作廉价的速食快餐，而是视为美味佳肴，泡、煮、干吃，不同的吃法味道也各有千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开水泡，先把面饼搁到大海碗里，撕开调料包撒到面饼上，用滚开的热水浸没整个面饼，再用盘子扣在海碗上，等三五分钟，就可以开吃了，泡的时间越久，面熟得越透，可要是泡得太久，面就坨了，面条失去了韧性，用筷子一挑就断，吃起来寡淡无味。我更喜欢吃没有完全泡透的方便面，嚼起来硬滋滋的，越嚼越香。我家最常用的吃法就是煮，这回容器换成了锅，先把水烧开，一次放进三四包方便面和调料，再打进去几颗鸡蛋，煮十分钟最佳，这时方便面都已经完全熟透，富有韧劲儿，荷包蛋也都是溏心蛋，一家三口就着榨菜热热乎乎吃完一锅面，一上午的营养就有保障了。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我们小时候最喜闻乐见的“干吃”，拿一包方便面，先不忙着撕开口，用两只手隔着包装袋把面饼挤碎，越碎越好，要小心不能把包装袋挤破了，然后撕开包装袋的封口，摸出调料包，再把调料粉均匀地撒在碎面饼里，有时候还攥紧封口使劲晃几下，好让每一条面丝儿都粘上调味粉。吃的时候直接用手拿，一小把碎面饼捂到嘴里，嚼起来又咸又香又脆，还管饱，有一袋方便面就可以在外面疯玩一天不回家，于是经常能看到某个小男孩，右手弹着溜溜球，左手就攥着一包方便面，还不时仰起脖子，往嘴里倒方便面渣，咔咔地嚼。等到袋子里连渣都不剩，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袋子揣好了带回家（塑料纸是要留着卖钱的），这包方便面吃得才算完美。
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事儿有好多，其中一件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方便面包装袋上令人馋涎欲滴的硕大牛肉块呢？为什么我吃过的方便面里，都只有一包可怜兮兮的调味料呢？后来慢慢明白了，有一种误解叫“图片仅供参考”，好在随着方便面制作工艺的进步，调料包的种类越来越丰富了，先是增加了脱水蔬菜包，又出现了牛肉酱包，吃过的品牌也越来越丰富，华丰三鲜伊面、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北京麻辣方便面、六丁目、统一，但是期待中的牛肉块始终没有露面。在我上初中的那几年，突然开始流行一种“小浣熊干脆面”，面饼不大，特别脆，就是用来干吃的。但是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吃，而是方便面里附赠的“水浒传108将”卡片，包装袋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要集齐108将，就能兑换价值1000元的奖品，1000元啊，当时父母的月工资也就两三百元，这吸引力就甭提了。据说，当时有的同学为了集齐这种卡片，竟缠着父母整箱整箱地买回家，拆开的方便面吃不完就扔了，看来土豪还真不少，不过即便如此，也没听说谁能集齐108张水浒卡，倒是小浣熊干脆面的销量一飞冲天，如今想来，也可引为笑谈了。
说起方便面，就不得不提到火腿肠。火腿肠似乎生来就是方便面的黄金搭档，我认识火腿肠的历史，差不多和方便面同样久远。小时候的火腿肠，既不是菜，也不是主食，而是来之不易的珍贵零食，虽然价格不贵，但家里少有闲钱，偶尔买上一两根，自然就觉得能吃到火腿肠也是一种奢侈。早先的火腿肠其实并没有多少肉，主要成分就是淀粉、色素和香精，但闻起来肉香浓郁，令人馋涎欲滴。不同价位的火腿肠，质量自然优劣不一，肉类含量基本上和价格成正比，最便宜的火腿肠几乎全是淀粉，肠肉没什么弹性，轻轻一掰就断了。越贵的火腿肠，淀粉含量越少，弹性也就越好，记得当年有一款非常火爆的火腿肠，叫“金锣王鲜肉火腿肠”，电视广告天天播放，配合着孩子们向往的眼神和欢快的舞蹈，广告语到现在我还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金锣王，鲜肉火腿肠。新鲜肉，就是香，瘦肉更多弹性强。金锣王，鲜肉做的火腿肠！鲜肉火腿肠，我要金锣王，金锣王（这一句是要用唱的）！”实事求是地评价，这种“鲜肉火腿肠”含肉量确实比普通的火腿肠高出许多，不过价格也高了不少，普通工薪阶层实难负担。火腿肠的外包装也叫肠衣，最早都是大红色的，薄薄的一层塑料膜，两端用铝环紧紧地拧好，后来陆续出现了金黄色的肠衣、绿色的肠衣，档次越高包装就越高级。火腿肠的包装很严密，想要打开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儿，嘴馋是最强的动力，我小时候开火腿肠的方法比较简单粗暴，都是直接用牙在肠衣上咬开一个小口，然后沿着破口直接撕开；长大后文明了一些，双手分别攥住火腿肠的两边，向相反的方向拧转，使劲拧几下，肠体的中间部分就细了、断裂了，而后就可以将两截火腿肠分而食之；最近我又从网上学会了一招，先将一根牙签插入火腿肠一端的铝扣下，再把牙签横着转一圈，这枚锁扣就应声脱落了，此时顺着茬口往下一撕，很轻松就可以打开肠衣。最后一种办法应该是最科学的，但可惜当年没有网络，无从得知这么好的方法，何况热衷于吃火腿肠的年代，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几根牙签，再加上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平常新鲜肉类都吃不完，火腿肠已经逐渐变成了旅行或外出时的应急食品，虽然人人都能买得起，却很少有人经常吃，这种十分科学的办法也就很少再有用武之地。
高中三年，住的是学校宿舍，吃的是集体食堂，高二那年父母还专门租了房子就近照顾我，方便面就很少有机会吃了。上了大学以后，学习压力减轻了许多，高中时近乎梦想的睡懒觉又成了很多同学的主旋律，懒觉睡多了，人也变得懒散起来，吃腻了食堂的饭菜，后来干脆连宿舍楼都懒得出，一日三餐都让舍友捎回来。好在我还没懒到这份上，不过有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也不愿去食堂排队，就在学校里的小商店买包方便面回去泡了吃，又便宜又省事儿。那会儿吃得最多的方便面叫“康师傅面霸”，“面霸”可谓名副其实，因为这种方便面的面饼比普通方便面大得多，一包差不多相当于其他品牌的两包，好像是一块五一包，有很多口味，我最喜欢的是西红柿打卤面，泡开后一股浓郁的番茄香味，再搭配一袋饼干或媳妇饼，就是完美的一餐。再后来，宿舍楼下的小商店门口，甚至打字复印社的门口，都逐渐摆开了一溜儿电磁炉，做起了帮学生煮方便面的小生意。别看这生意不起眼，每天的营业额可是非常可观，一到中午或下午的饭点儿，每个摊位前都要排很长的队，一袋方便面不分品牌一律一块钱，如果要加一颗鸡蛋或一根火腿肠，就得再加一块钱，成本低、利润高，同学们能吃上热热乎乎营养丰富的煮面，商家也赚得盆满钵满，皆大欢喜。
在外地读书的那些年，每逢寒暑假，从学校到老家往返乘坐的都是绿皮车，从青岛站到兖州站，要走九个半小时，虽然车速慢、车厢里拥挤不堪，但票价便宜，学生票半价才19块钱，于是便成了学生和民工回家的首选。穷学生们买不起高档零食，车里的盒饭又贵又没油水，漫长的旅程里，量大实惠的泡面和火腿肠就成了饱腹的最佳选择。撕开桶面或碗面的塑料盖，取出白色的小叉子，撒上调料、脱水蔬菜和肉酱，把火腿肠掰成一段一段放到面饼上，挤到开水房接半碗温热的“开水”，盖上盖子，压上一本书，或者用小叉子插到盖子和桶壁相连处，等上三五分钟，一碗香气四溢的火腿肠泡面大餐就做好了，有荤有素，有面有汤，可谓营养均衡搭配合理。运气好的时候，能有个座儿，自然可以舒舒服服地享用美餐，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买到无座票，一路站将近十个小时，吃泡面也只能站着吃，我们就在人群的缝隙里弯着胳膊护着碗，吸溜噜噜地朝嘴里扒拉面条，谁也顾不上吃相雅不雅观，一碗泡面下肚，尤其是麻辣口味的，身上早就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管饱又过瘾，十分满足。
方便面的味道很奇特，经常吃吧，很容易腻味，可要是长时间不吃，还真是不由自主地想念那种味道，尤其是在火车上、在候车室里，闻到周围泡面的香气，总会有种我也来一碗尝尝的冲动。如今的商家为了提高利润，方便面的品质大不如以前，面饼小而薄，面条也不再有过去的那种弹韧和筋道，前不久在超市里发现一款“农心”牌上海汤面，五连包的大包装，买回家煮好后尝了尝，居然很有小时候熟悉的口感，不由得大为感动，赶紧又买了两大包放进了厨房，至于价格已经涨到了5块钱一袋，也早已不以为意了。
李虎，2019年3月18日于济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