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的办公室嘈杂着，我趴在办公桌上睡得呼呼的。
“子腾，子腾，哎，子腾别睡了，处长找你。”
谁他妈打扰我的好梦？梦里刚刚下火车，三个月没见的女友正向我扑过来。我恼怒的睁开眼，斜了一眼，一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
我抹掉了嘴角的哈喇子，带上我的800度眼镜，看清楚了，是李子浩。
“你真他妈烦人，刚梦见媳妇儿，你就把我叫醒了，你丫不知道我都快半年不知道肉味了？做个梦你还把我吵醒！”
我自命是一个很温顺的人，平实我都以谦谦君子自诩的，中学的时候就有一个很牛逼的座右铭：“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恪守这条格言，尽量让自己保持澹泊宁静的风度，所以在领导和同事看来，我一直都是那么云淡风轻，从容不迫，不急不躁，是个怎么欺负都不会起刺儿的主儿。
我只有一个时候会忍不住发怒，就是睡觉没睡醒被打扰了的时候，会特别的狂躁，如果是美梦被打断，狂躁值会翻倍。
我推了推眼镜，撩了一下蓬松混乱的头发，慢慢的收拾了一下身前的资料，舒缓了一下心情。李子浩是知道我这个毛病的，毕竟自从一起来报到，到现在五年了，还曾经一起住了两年的宿舍，相互间是非常熟悉的，所以他没说话，知道我很快就会平静下来。
心情稍霁，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还在咂摸梦里的女朋友，可还是不得不面对处长要找我这件事。
“啥事儿啊？我的大科长，不是又要写稿子吧？呶，这是昨晚刚写完的，汇报材料，这是第五稿了啊，尼玛，改来改去，和我的第一稿一模一样。”
“聪明！我的大才子，不愧是我们科室的一支笔顶梁柱。”
李科长竖了个大拇指给我，脸上丰富的表情里看不出是赞许，嫉妒还是揶揄，
“快去吧，处长找你半天了，我和他说了，你在睡觉。”
李子浩拍了拍我的肩膀，在他看来这轻轻的一拍，既有信任，也有支持，还有帮助，可能还有点安慰和感谢。
我却觉得这里面包含了一丝说不明，道不出的让我有些恼怒的东西。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这就去。”我还是压制了恼怒，客气的说。
“去洗把脸吧，看看你眼角儿的哧沫糊，快把你的大眼睛糊死了。”
确认我知道处长要找我这个事儿了，李子浩拿着我改完的稿子去找领导汇报成果去了。
2
看着李子浩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的那丝恼怒又溜达了出来。
我和李子浩是一起来到这个科室的，同时经过公考进入系统，我比他大两岁，我是研究生毕业直接参加公考的，他是本科毕业参加公考，我们相互都很尊重，能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重围进入体系内的应该都不是凡人。
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没有把李子浩当成对手的，毕竟，我研究生学历直接就是主任科员，他则就是个普通科员。
去年，原来的科长提升了，所有人都以为科长非我莫属了。论等级，我本来就是正科，论资历也是老人了，论成绩，四年来科室一半以上的稿子都是经我手出去的，其他的也都是我参与润色的。
结果公布了，科长是李子浩。
我表面还是很云淡风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领导找我谈话，先是问我对这次调整有没有想法。
我当即表态，完全服从组织安排，随后说，子浩确实非常不错，他当科长实至名归。
处长说：“说假话，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是不舒服的。”
处长又说：“之所以这次调整小李当科长，是考虑小李年纪大了，借这个机会直接落实职级问题，毕竟快三十了，还是个科员。”
我没做声，心里想着，我都已经三十了好吗？
处长又说：“你不一样啊，你本来就是主任科员，正科，下一步调副处你还可以直接调啊。”
我说：“对对对，领导和组织考虑的对。”
自从当了科长，李子浩对我的称呼就从腾哥，变成了子腾，他的手也开始会时不时的落在我的肩膀上了。
3
处长办公室很气派，大大的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笔触内敛的大字横幅：“澹泊宁静”。
处长没抬头，依旧看着手里的文件，手里的笔不时地在上面圈圈点点着。
“处长您找我？”
“啊，小杜，你先坐，等我看完这个稿子。”
处长对我的称呼有两个，比较正式的时候，会叫我小杜，比较随意的时候，会叫我子腾，但从来不会叫我的全名，杜子腾。
处长看完了稿子抬起头，笑呵呵的看着我。
看的我心里直发毛，经验告诉我，处长笑着说话的时候，肯定没啥好事儿。
“啊，处长，您找我是关于汇报稿的事儿吗？稿子我昨晚改出来了。”
“嗯，稿子我已经看完了，很好啊，你把我的主要观点都表达出来了，而且内容充实的很好。”
我瞟了一眼，处长手里的正是我昨天晚上加班写完那那个稿子，可能只有我自己记得，那稿子上的要点和我 五天前写的第一稿一字不差。
“还是处长的思路正确，理论性，方向性，指导性，可操作性都不是一般的强，切合实际，所以写起来不费力气。”
“哈哈，你居然说的我无言以对啊，一看你就是又改了一夜稿子，辛苦了。”
“没事儿，应该的，修改这么重要的稿子是我的荣幸。”
“稿子就这样吧，我看很好，就不再改了。”
“哦，处长，那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我还惦记着回去继续闷一觉，女朋友还在梦里等我呢。
“哎，子腾，你先别走，还有点小事儿和你说。”
我心里又咯噔一下子，处长在办公室里从没有叫过我子腾，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今年这次出国学习的指标下来了，咱们处就一个名额。要求很简单，30岁以下，正科，雅思6.5分。”
听到出国指标，我欣喜若狂，还是按捺住了，听到后面的要求，我心里乐开了花，我刚好雅思成绩6.5分，这下应该非我莫属了。
处长接着说：“全处衡量就你和李子浩合适。”
“李子浩？他有雅思成绩吗？”
“虽然没有，但是他表示出国前一定能拿到成绩。”
“这也行？”
“子腾，你千万别激动。主要是考虑，你是咱处里的一支笔啊，大大小小的稿件离不开你，要是你走了，处里的稿件问题就没人能接手了，所以处里决定这次指标给李子浩了。”
“哦，好的处长，既然组织已经决定了，我服从安排。”
走出了处长办公室，我像往常一样依然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着。
4
晚上李子浩请我吃饭，不断的跟我说着恭维的话，他不停的说，我不停的喝。
我醉醺醺的回到住所，书架下面的电脑桌上，笔记本电脑亮着，屏幕右下角的小企鹅跳动着，打开QQ，列表里跳动着熟悉的樱桃小丸子的头像，十几条信息。
“亲爱的，想你了！干嘛呢？去哪儿了？手机打不通？又加班呢？快回复我！”
我摸遍全身没找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
“手机不见了，不知道丢哪儿了。亲爱的，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出国了，处里刚通知我，指标给李子浩了。”
我等待着，屏幕那边一直没有回音，一直没有回音，我感觉到一种悲哀的冷，正连着屏幕两端，冷的我牙关都颤了起来。
很久很久，终于来了三个字：“知道了！”
我体会得到这三个字里的蕴含的极大的失望和无奈，不觉中眼泪默默的流了出来，我知道屏幕那边她也一定在默默的流着泪。
“亲爱的，对不起！”我能回复的还是这几个字。
“没有对不起，我知道你身不由己。”
“谢谢你的理解！”
“腾？”
“恩？”
“我们分了吧！”
“哦.....啊？”
没有回复。
“好的！”
我又一次觉得应该云淡风轻。
可是这次真的做不到了，我发疯了似得把电脑扔到地上摔的稀巴烂。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因为我能写？都是因为我能写？
看着书架上整齐的书，那些看过无数遍的心爱的书，它们陪伴着我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我曾经像抚摸着爱人一样和它们相拥而眠。
这一刻却让我觉得无比的厌烦，都是因为你们，不看你们，我也不会这么能写了吧，不这么能写，就不会有那么多加班熬夜了吧，就不会失去一次次的机会了吧。
我把书一股脑的都抽出来，随意的扔着，狠狠地摔着，就像每一本书都是我几辈子的仇人一样。
我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这好像是我人生第一次真的发怒，发狂，发泄。
酒意袭来，一阵头晕恶心，我跑到厕所捧着马桶吐了起来，我用力的吐，吐得干干净净，想把心里的委屈也一股脑的吐出来。
5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就那么在厕所里躺着睡了不知道多久。
胃里一股焦灼的感觉，像燃了一把火，火苗顺着喉咙在往外喷，我好像闻到了火苗烧着了我口腔黏膜的焦臭味。
我一骨碌爬起来，就着水龙头漱了漱口，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嘴角还留着干涸的食物残渣。
我需要洗个澡，没有热水，我就那么赤条条的在淋浴喷头下任凉水恣意的冲刷着，冰冷的感觉让我越来越清醒。
换好衣服，回到房间里看到一地的狼藉，我把书一本一本的拾起来，轻轻擦掉书上的灰尘，抚平折皱的书页。一本一本的打开一看一下，然后一本一本的放回了书架。
捡起最后一本书，我呆住了，是丸子送我的那本《王阳明全集》的第一册，扉页上印着她的章，娟秀的小字：“知行合一”。
这本书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了，再次翻开还是一下子就读了进去，熟悉的故事，熟悉的道理。再一次用心感悟着“心即理”、“致良知”。读着读着，不觉心里空灵了起来，脑袋热了起来，整个人就像飘了起来......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是一根藤，就生在王阳明的院子里，每天听他给学生讲道理，天天听他讲道理，我成了精，变成了人，我爱上了一个叫丸子的姑娘。
感觉一股熟悉的味道从鼻孔传来，我睁开眼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丸子在我身边睡着了，手里握着一个崭新的诺基亚最新款N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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