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鹏，穿梭在野生动物世界里的顽主

文 | 林九

眼前的欧鹏，皮肤黝黑，留着稀疏的络腮胡，下巴附近疑似皮肤过敏。

果不其然，采访结束几天后，欧鹏特地在朋友圈求助：「求各位朋友支招！」原来他的脸颊干燥，已出现了部分蜕皮的情况。这难道是和蛇待久了的缘故？再过几天，他外出拍摄时又碰上了黄猄蚁，手上被啃了几口，蚁酸注入体内，奇痒无比。

作为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欧鹏在丛林中穿梭，每天都与野生动物打交道，受伤在所难免。蚊子、蚂蚁、蚂蟥……这几类家伙更是喜欢猝不及防地攻击他。

我八卦道：「有没有被动物围攻过？」

「没有，如果真的碰上被围攻，那就爽死啦！它围攻它的，我就爬树。待在树上，静静地拍，多好！」欧鹏激动起来。

大约两个小时的采访过程中，欧鹏一直在抖腿。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仿佛在摄影过程中「僵」了太久，日常生活里便要放松一样。他说，野生动物摄影的大部分时间都处在观察和等待之中，一张精彩的照片往往诞生于偶然，需要一点「拍运」。

这像是一场猫鼠游戏，欧鹏是伺机而动的猫，野生动物的瞬间便是他要捕捉的「鼠」。他始终沉浸在这场游戏之中，生长出了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意义。

兽有兽径

「人有人道，兽有兽径。」欧鹏在受访过程中，常说到这句话。在寻找白头叶猴的过程中，欧鹏正是靠着它们的生理特点和习性觅得踪迹。

正值三月，欧鹏和CCTV的一个摄制组一同进入广西白头叶猴保护区。四面环山，树木葱茂。

鸥鹏告诉记者，白头叶猴晚上睡在山岩的石洞里，拍摄时跟着石洞去找就行。「它的尿特别黄，广西那边地质特殊，挥发能力差。一旦猴子在某个地方尿尿了，岩石会留下明显的黄色痕迹。」他说道。

白头叶猴食叶为生，三月份山上的树叶还没长出来，它们会冒险到山下吃叶子。因此，靠近猴群时，一定要慎重，一旦惊扰到猴子哨兵，它们便会跑上山，不再下来。「我们一般会穿上吉利服，然后戴上绿色枝叶伪装。」

欧鹏对拍摄时间有所偏好，「黄金时段是早上九点之前，或下午四点之后。阳光不刺眼，色温也准确，很适合拍摄。」同时，空气湿度比较高，猴子的毛发会比较收拢服帖。太阳晒得厉害时，毛发整个都炸开了，拍出来的效果不好看。

「拍摄过程需要专注。」欧鹏说道。一次，欧鹏站了太久，想转身在野地方便一下，一不小心一脚踩到蚂蚁窝。脚上爬满了蚂蚁，他强忍着痛苦，硬是拍了十分钟。

一只刚刚小白头叶猴出现在欧鹏的镜头里，它浑身金黄。「我站得比较远，站久了颈椎疼，就扭了两下脑袋。被那小猴子看到了，咦，对面怎么有一个大炮筒？哈哈哈。」

小猴子的母亲两次把它抱回去，结果，小猴子还是溜出来看欧鹏。这一幕，被镜头记录下来，煞是可爱。

一张精彩的图片，总算对多日的坚持有所交代。在等待的过程中，欧鹏不敢干扰动物们。大部分时间，不换衣服也不洗澡，让动物们更熟悉摄影师的颜色和气味，只要不对它们构成威胁，时间久了，它们的恐惧会逐渐淡化。这样才有可能更接近它们，拍到精彩的画面。

摄影多年来，周围不少朋友都想跟着欧鹏外出体验一番。其中，一个女生说了一年，他终于答应了。结果到了火车站，欧鹏决定临时退票，下一次再去。「你知道她扛了多少东西吗？两个箱子。她说里边装着护肤品和衣服，还有一大包驱蚊水。动物对人类气味很敏感，更何况是驱蚊水？」

图像背后的灵魂

目前来说，野生动物摄影在我国，仍旧是一个新兴的职业领域。入不敷出是摄影师们面临的现实问题。在一些图库上发布一张跨页图片，也不过两千多元，远远不能支撑野生动物摄影师们常年奔波的费用。

近一年的时间里，欧鹏都靠信用卡维持生活，一套摄影器材就需20万。「每个月的1号，我会比较焦虑，因为催款信息会按时发到手机上。过了这一天，我就没啥感觉了。」

欧鹏奶奶是个中草药医生，常到上山采草药。欧鹏还不能走路时，便被奶奶绑在胸前去山上玩。因此，他自小便有了跟各种小动物打交道的机会，是个在森林中长大的孩子。

如今，欧鹏拍摄最多的对象便是蛇，在这一领域国内已小有名气。「摄影没有绝对的标准，我很确定的是，一张好的照片需要灵魂，需要精气神。」

他拎起桌上的自己拍的一张竹叶青，摇了摇头，「看色彩、锐度、光影都不错，但是没神呐，说它是一条塑料蛇也行吧？」而另一组照片则比较满意。

这一组作品获得了国内摄影大赛奖项，欧鹏命名为「感知世界」。「蛇通过舌头去感知世界，因此要拍出舌头的动感。同时，我在角度的选择上，也会更倾向于仰角，这样一来，蛇的霸气和灵动更加明显。」

在拍摄蛇的过程中，欧鹏被无毒蛇咬上百次，伤口不大，随意涂上一点口水就好。「野外的蛇和动物园的蛇完全不一样，能拍到不同类别的蛇，被咬几口也值啦。」频繁被咬的经验让欧鹏成为识别毒蛇的好手，常常有朋友发张图片过来，让他帮忙看看这类蛇是否有毒？同时，他也学会了抓蛇，邻居家爬进了一条蛇，警察不敢抓，只得喊上欧鹏帮忙。

乌龟的故事

上周一晚，欧鹏发朋友圈：「捕鸟蛛死了。」

那是一只养了十二年的蜘蛛，从拇指盖那么大养到半个手掌大小。与动物之间的生离死别，是欧鹏常常要面临的事情。

欧鹏自小跟着爷爷奶奶在湖南长大。爷爷会气功，他却自小顽劣，扎马步毫无耐心，只喜欢养动物，比如龟。

五六岁时，他饲养了一个乌龟，全家人都帮忙照看着。「湖南，爷爷奶奶帮忙养；到了佛山，就是爸妈帮着养。出来工作后，我也带着这只乌龟。」二十多年的相处，欧鹏对乌龟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平时一点小痛小病，都是自己来治疗。加上父亲是个外科医生，耳濡目染，欧鹏俨然成了半个兽医。

他告诉我，如果换水不勤，乌龟很容易患上肺炎。龟在水里边生活，如果肺出了问题，它会在水里侧游，重心失调；一到了岸上，乌龟就会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发现得早，「可以用一点消炎药或抗生素，给个十分之一的量，很快会康复的。」

说到这里，欧鹏来劲儿了，手指比划起来。「把药丸弄成粉末，用小块肉包着，因为龟是食肉的。放在平时用的饮食器里边就行了。」但，如果龟的肺炎比较严重，没有进食能力了，只得选择填食。「这个有点残忍了，但是为了让它活命。拿一根软管插入乌龟的食道，将药物注射进去就好。」

不幸的是，去年，这只乌龟提前离开了欧鹏。

当时，欧鹏启程去一个保护区拍摄，大约一个月。把装着乌龟的水箱放在阳台上，乌龟的排泄量大，因为没有换水，气味有点重。「房东不敢给它换水，就直接往箱子里头灌水，加满了之后，还把那仅有的一个盖子扣上了。」乌龟在水里头淹死了。说道此处，欧鹏停顿了数秒。

乌龟的离去太突然了，它曾多次在鬼门关前幸存下来。他原想着鳄龟会陪自己到老。

早几年还在湖南的时候，乌龟忽然「越狱」了，从箱子里爬了出来。欧鹏找了很久，始终见不着踪影。两年后，他在书柜脚的缝隙中发现了乌龟，已经饿成皮包骨，把它放回水里，根本游不动了。欧鹏回忆道，「两年呐，其中一个冬天下大雪，零下五六度。它都熬过来了。」

这只乌龟对于欧鹏全家人来说都很重要。「这些年，我老爸离开了，奶奶离开了。他们都照顾过乌龟，有时候看着它，我就会想到过去的很多事情……」欧鹏淡淡地说道。

如今，在居住的小房间里，欧鹏依然养着许多动物，包括龟。他特地自制一个生物循环鱼缸，里面饲养了几只蓝色的小龙虾。

人类的同居者

「我觉得自己是反『宠物』态度的，动物不为取悦人类而存在。」尽管养了很多小动物，欧鹏从不给它们取名字。「养小动物，要遵从它们的习性。」

欧鹏曾在救助中心看到过很多流浪狗和流浪猫，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无法活下去。欧鹏不禁感慨，「这是人类把它们当做宠物养的后果。狗狗一定要坐在婴儿椅里头吃饭，一定要在床上睡觉……把它们当人去对待，一旦对它们不满意了，可能就会遗弃。」

在西丽附近住了两年，欧鹏最近才发现附近有个野生动物园。「我不喜欢去动物园拍摄，觉得动物很惨。」

一次，欧鹏弟弟去广州野生动物园参观回来，抛给他一个问题：树上的金丝猴与外界只隔着一道栅栏，为什么它不逃走？栅栏根本困不住它呀！

欧鹏一时语塞。

「动物园的官方解释当然是，动物们从小生活惯了啊……要知道猴子性子野，天生顽劣，除非人类用偏激的手段惩罚它，不然怎么会放弃自由？」他并不否认，动物园的存在有其必要性和意义，合理饲养可以让动物们更好地生存和繁衍。只是，如今动物园的管理还太野蛮残暴。尤其，当饲养权交给了动物园，它们的命运完全由人主宰，在粗放的管理之中，动物本身的灵气与天性消磨殆尽。比如动物园里的蟒蛇，远远看过去像尸体一般；在野外，尚隔着很远的距离，蟒蛇就会开始向人喷气了，它在告诉人类：不要进入我的地盘！

「人对动物的理解，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厮杀、圈养和宠物化的认知当中。野生动物是人类的同居者，应当受到我们的尊重。」欧鹏提及非洲野生动物保护区的一幕，一些人饿到皮包骨头，但仍旧没有去猎杀旁边的动物。念及我国华南虎、藏羚羊等保护动物的遭遇，值得人们反思。

野生动物摄影师的存在，或许为大众了解动物世界提供了可能。如欧鹏一般，悄无声息地守候在镜头前，为深居荒野的野生动物的偶然眷顾做好充分的准备。

采访开始前，欧鹏发来信息：「我在给你们准备小礼物，稍等一下哈！」他带来了一叠洗好的照片。这些年，欧鹏走过了全国各地，每次出行都带回了几张满意的作品。

举起镜头，欧鹏慎重严谨；放下镜头，他就是一个爱玩的大男孩儿，喜欢嘻哈音乐和极限运动，喜欢收集石头。有些朋友远行回来，会给他带纪念品：俄罗斯冰河时期的化石、撒哈拉沙漠的沙子、南非的钻矿石……他将这些东西保存起来，或许有一天他可以走出国门，到全球各个地区给野生动物门拍照。

同时，多年的独自生活，欧鹏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聊起自己的「烹饪」经时，他兴致勃勃，「吃外卖一天要40块，我自己做饭可以吃4天。对面菜市场，猪头骨一大块才3块钱，肉少一点，但有营养。加上几根玉米和莲藕，炖上一锅汤，成本不超过10块，可以喝好久，还能煮面吃。」

「对了，问你一个问题，做煎鸡蛋时，怎么让蛋饼又香又脆？」

我们都有点懵，思考了许久。

「搅拌鸡蛋的时候，加两滴白酒！」欧鹏笑道，带着几分骄傲。

（更多精彩故事，请关注折叠人物公众号：ZDRW0410）

附：欧鹏摄影作品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