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不是他欺骗你，而是你从未走进他的心。
沈墨尽可能地用最少的语言，把谢然同两名死者的关系，以及她本人在主观上刻意隐瞒实情的情节，对房间里所有的人说了一遍。只是，在最后一个字被吐出口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塌陷了一块。
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暗自思考着谢然的出现对整个案件的影响。而沈墨却在偷偷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总是想去维护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
“我认为，鉴于目前这种情况，沈岳和谢然的嫌疑已经上升到最高位，我建议立刻传讯两人，还有，” 唐苍首先打破沉默，他从位置上站起身，慢慢走到沈墨面前，沈墨被他冷冰冰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沈墨与嫌疑人有亲密关系，已经不适合继续负责本案后续的工作……”
“什么？这怎么可以！”沈墨惊得大声抗议。唐苍的话让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不希望老师和师母牵涉到这个连环凶案中，“老师充其量就是重要目击证人，而师母也只是隐瞒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但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只要我们去问，她一定会和我们说出来。怎么可能就凭此把她定性为嫌疑人，更别说要把我从专案组里踢出去！”
沈墨冲着唐苍大吼，唐苍却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墨，淡淡地说道：“看吧，只是提到有嫌疑，人就这么激动，这要是在侦查过程中发现了疑点，我无法保证你会不会徇私，明白吗？”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至于吗，都是一个团队的！” 秦大海一把拉住冲向唐苍的沈墨，然后转向唐苍说道：“沈墨的为人我相信，我不同意把他踢出去，要是你不放心，我亲自去传讯沈岳和谢然，你看怎么样？”
“我怎么看重要吗？本来这个案子就不关我事，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唐苍的脸色依然平静，他歪头看着被秦大海挡在身后的沈墨，“我还是那句话，做任何决定之前，先看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好了，这里没我什么事，我走了。”
看着唐苍离开的身影，一旁的邢军走到秦大海身边，啧啧称道：“我很难想象，你们这里还有这么一个活宝，再加上你，我真同情你们周队长。”
“你少给我说风凉话，要是还想破掉你那个案子，就老老实实地和我们一起干。” 秦大海粗声粗气地怼了邢军一句，这才转身看着沈墨，“臭小子，虽然我在情面上站在你这边，但唐苍的话没错，你，真能做到？”
沈墨已经醒悟过来，唐苍只是在试探自己，而自己的表现恰恰印证了他们的担忧。沈墨很尴尬，但又无可奈何，那毕竟是他最尊敬的老师和师母，他不忍心看到他们的名誉受到一点玷污，“大海哥，我会尽力的…… 我有个请求，我师母现在还在住院，能不能不让他们到局里来，我们直接去医院？”
“哎，好吧，那我们这就去医院吧。哦，对了，老邢，你把你们所的那个技术专家喊来，在我们这里破解那个电脑的密码吧？”在得到邢军的答复后，秦大海就带着沈墨驱车赶往市立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谢然刚打完针，正在睡觉，沈岳在看到沈墨身后的秦大海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没等到秦大海自我介绍，就带着他们来到旁边一间无人的病房，很镇静地说道：“看来，你们还是发现了我写小说的秘密？”
“老师！那个深渊，真的是你？” 沈岳的话，大大出乎沈墨的意料。他原以为老师会有其他的说辞，或者对此事表示气愤和惊讶，但他万万没想到，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承认了自己写小说的事实。
秦大海倒是不以为怪，从沈岳的表现来看，对方似乎很早就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沈岳表现出来的那份淡定，让他的心里充满好奇，这不像是一个目击证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按照以往的经验，大部分的目击证人，尤其是凶杀案的目击证人，都会对自己亲眼目睹的犯罪过程或者现场，表现出恐惧、激动，甚或是痛苦，而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轻轻推了一下沈墨，示意他赶快进入问询环节，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听沈岳的想法了。
“呵呵，还是你来问吧，我这个弟子我知道，对着我，恐怕来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沈岳显然注意到了秦大海的小动作，冲着秦大海笑着说道。
秦大海看了一眼已经满脸通红的沈墨，心下了然，他也没有含糊，指示沈墨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而自己从包里拿出两本小说，《困》和《迷雾》，展示给沈岳看过之后，才开口说道：“沈老师，据你刚才自己说道，你就是这两本小说的作者，深渊？”
“是的，我就是作者深渊。”沈岳仍然保持着微笑，点头承认。
“好的，”秦大海放下书，继续问道：“那能否描述一下，你在创作这两本作品的初衷和思路吗？”
沈墨停下笔，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岳，他心里极其紧张，生怕从老师的嘴里说出一些自己最不希望听到的话，而接下来，沈岳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嗯，说起初衷嘛，很简单。我从事教育工作多年，平时也是你们刑警大队的顾问，因此会经常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这些都会或多或少地在我心里产生一些负面情绪，日积月累的，我就感到压抑，想要寻找个突破口发泄出去。我记得第一次写文章的时候，还是在网络的贴吧里，我把一些真实案例用小说的口吻来还原，没想到会受到欢迎，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一家出版社来找我出书，就是这样。”
听到这里，沈墨暗自松了口气，老师在叙述的过程中，表情和身体一直都很自然放松，他不认为老师是在刻意地做作。他偷偷地瞄了一下秦大海，见对方的脸上露出一些失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竟然有些窃喜。
没有从沈岳的描述里找到破绽，秦大海确实有些沮丧，但他保留着杀手锏，心里不慌，“不过，不得不佩服沈老师的文笔，一部小说，还是十年前，就一跃成为白金级作家。最近发行的第二部小说，更是火爆，发布会当天正好被我和沈墨赶上，那场面，真壮观。”
“你说笑了，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说实话，我写小说本就是发泄情绪，毕竟教书育人才是我的本职，所以，我对出版社也有严格要求，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外公布我的真实姓名和联络方式，我实在不想以此成名。”沈岳表现出一脸的无奈，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出版社会一再地对警方的问询表示拒绝。
秦大海嘴角一扬，紧接着问道：“那什么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呢？”
“现在不就是咯？你们这不都找上门来了？” 沈岳两手一摊，一副了然的样子。
秦大海没有放弃，步步紧逼，“我们可是费了很大气力，和出版社说作者涉及到一起刑事案件，他们才松口的。沈老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义的万不得已，在我个人看来，让外界知道你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而被我们警方传讯的话，对你的声誉可是有很大影响吧？”
沈墨心头又是一紧，秦大海从来没有和他提过是如何从出版社得到深渊的真实信息的，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老师的名誉一定会受到严重破坏。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放下笔，作势就要质问秦大海，却被沈岳喝止住，“沈墨！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真正的警察！我想，这位…… 哦，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对不起，我叫秦大海。” 秦大海回答道，他也注意到沈墨的动作，皱了一下眉头。
沈岳对秦大海表示歉意地点点头，才继续对沈墨严厉地说道：“你们今天能来，应该是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和你们的案子有关，从这点上来说，我必须有义务配合你们的工作，就算是名誉上有点损失也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你刚才的态度暴露了你想要徇私护短的心理，你这样不仅仅是害了你自己，也是间接地害我，明白吗？！”
沈墨惭愧地低下头，轻声地对秦大海说了声对不起，而秦大海更是被沈岳的这一幕惊到，他终于知道这个沈岳为什么会在警校和警局里的口碑那么好，无论事实如何，从这一刻起，他对沈岳肃然起敬。
“沈老师，您不要激动，沈墨也是关心则乱，我相信他是一个好警察，” 不知不觉中，秦大海对沈岳的称呼也用上了敬语，“我保证，这次的调查结束后，我一定会申请官方的声明，来对外界澄清事实，尽力弥补对您名誉造成的损失。”
沈岳又恢复了笑容，沈墨发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师，在今天的对话中，笑容格外的多，“这倒不用，清者自清，我不介意外面对我说些什么，重点是，今天我能帮到你们警方什么。”
秦大海清了清嗓子，终于放出自己的杀手锏，“沈老师，我们在您的两部小说里，发现了两个案例，和我们目前正在调查的一起连环凶案极其相似，尤其是对凶手的心理描写和犯罪现场的描述，更是传神，就像是作者身临其境的感觉，而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们根据您在小说中的描述，在现实中找到了许多线索。所以，我们怀疑，您是这些案子的目击者？”
秦大海说完话，便和沈墨一起紧张地看着沈岳，而沈岳则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病房里静下来，只能听到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沈墨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可沈岳仍然是闭口不言，看着他那低垂的眼皮，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
“《困》那本小说，描述的是一个案例，三角情杀。《迷雾》是本合集，描述的是不同的凶杀案件。”就在沈墨觉得要被静默逼疯的时候，沈岳终于开口，“小说里所有的案件，都是虚构的，但它们都在现实中存在着原型。毕竟杀人凶手的心理因素无外乎那么几样，仇恨、嫉妒、委屈，不甘等等。有时候是儿时造成的心理扭曲，有时候是环境造成的激情杀人，这些复杂的因素集合在一起，都会构成一件令人发指的凶杀案件。”
沈岳的表情异常凝重，语气平缓低沉。气氛因此变得压抑起来，秦大海无话可说，沈墨却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他不得不承认老师说得很有道理，但似乎是所答非所问，“老师，就算是杀人的心理因素重叠率很高，但对案件现场的描述，还有被害者尸体上的伤口，这些细节，我想，除非是连环凶案，否则的话，个例案件，很难会有重复的吧？”
没有人注意到，沈岳一直支在头下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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