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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医院和上午截然相反，安静得让人感受到解脱般的沉寂。杜秋生三人受不了电梯间的寒冷，只好坐在病房走廊里等着张云峰，不再说话。
一夜未睡的黄山，经过一上午的折腾，精力已经被透支殆尽，此时斜靠在轮椅上鼾声如雷。杜秋生脱掉自己的大衣，盖在黄山的身前，也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景开春关切的说道：“你这样会感冒的，不如我去找护士借床被子给黄山盖上。”
杜秋生摇了摇头，看了看走廊上的电子时钟，说道：“已经两点了，张医生估计快来了。让他再睡了一会，我就喊他起来。你下午还要上班，就先回去吧。”
“不用，我中午加班把事情都处理完了，下午再有什么事就让大堂经理帮忙照应下。”景开春轻描淡写的说道。
杜秋生听罢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自嘲道：“为了我这点破事，把你们全都牵扯住了。其实现在想想，我也不过是一个不懂得游戏规则的井底之蛙，之前在城北支行顺风顺水，也都是仗着章行长照顾。以后去了工业区支行，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景开春并不接着杜秋生的话说，反而盯着地板说道：“工业区支行那边下周去了才知道什么情况，你现在更应该想想该如何安慰小芳吧。”
杜秋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跟夏晓芳虽然已经谈婚论嫁，但通过相亲认识也不过九个月。之前工作上如鱼得水，所以两人从来没有过烦心事。可现在一出问题，杜秋生才发现两人的感情竟像是空中楼阁一般。
景开春见杜秋生没有回答，以为还在为工作上的事情烦心，正准备再宽慰几句的时候，张云峰从外面走了进来。
杜秋生连忙站了起来，打了个招呼：“张主任您好，上次住院还没好好感谢您，这次又要来麻烦您了。”
张云峰没想到杜秋生在医院走廊等了他一中午，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哪里的话，你也是为了单位负伤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我办公室坐。这两位是？”
不等杜秋生介绍，景开春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杜秋生的同事，顺便陪他过来。”
张云峰点点头，只是疑惑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黄山，可是也不方便再问。便领着三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边倒水边说道：“随便坐，我先给你们泡点茶。”
景开春拍了黄山几下，都没有将其叫醒，只好推着轮椅跟在杜秋生后面，走进张云峰的办公室。
杜秋生心里还想着工作上的事情，不想耽误太多时间，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张主任，我接到你们护士站的电话，说您要我再来一趟，不知道是什么事？”
张云峰将三杯茶放在茶几上，看了眼景开春，脸上带出一丝难言之隐。
景开春见状心领神会，连忙说道：“老杜，我先推黄山出去转转，一会再过来找你。”
杜秋生摆了摆手，跟张云峰解释道：“张主任不用在意，这两人不仅仅是我同事，还是我要好的朋友。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的，不用回避他们。”
张云峰点了点了头，在办公桌上翻出杜秋生的复查报告，抽出一张核磁共振的胶片，贴在灯墙上说道：“只要杜行长你不在意就行，我们是不敢擅自泄露病人病情的，包括你们章行长我也没说。”
杜秋生见状，感觉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张云峰指着胶片，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先解释一下，对于你这次住院的病因，我们并没有误诊，就是中度脑震荡以及轻微的头皮擦伤。只是我今早在你片子中发现，你还患有轻度脑血栓。”
杜秋生听完疑惑的问道：“脑血栓一般不都是老年人才有吗？”
张云峰就笑了笑，解释道：“很多人都认为脑血栓是老年病，但是随着现在生活条件的改善，和工作压力的增加，脑血栓的患病诱因已经不再主要是年龄问题了。肥胖，长期熬夜，酗酒抽烟等等都有可能加重脑血栓的患病率。”
景开春担心的问道：“那老杜这病好治吗？”
张云峰摇了摇手，没有直接回答景开春的问题，反而问杜秋生道：“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比如头晕恶心，记忆力减退，视野阻碍，失语或者词不达意？”
杜秋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脑，说道：“我这两天就是感觉到右边大脑时不时的疼痛，里面血管一跳一跳的。”
张云峰听罢又看了看片子，说道：“恩，那就对了。血栓就存在于右脑动脉主干上，你现在只是感觉到一点疼痛，暂时没有大碍。血栓的体积也非常小，主要是动脉粥样硬化导致的血管增厚和一些软斑。毕竟是轻度脑血栓，我们还是以预防治疗为主，饮食上少盐少油少糖，多运动，烟酒是不能碰了。还要控制好情绪，不要有太大的波动，那些刺激性的电影啊新闻的就别接触了。我给你开一些扩血管和稀释血液的药物，你先吃一个月再来复查，如果病情好转我们就慢慢减量，你这么年轻应该是可逆的。”
杜秋生点了点头，最近一两年，自己的血压确实高了一点，他一直以为只是没有休息好，没想到现在检查出问题来了。
由于杜秋生没有带就诊卡，张云峰也没有让他再去收费处办，索性写了张条子，说道：“这些药外面药店也都有卖的，我把用量给你写好，一定要按时服用，饮食上也要忌口。大脑是交叉控制身体的，当你感到身体左边麻木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就医。”
杜秋生连声道谢，和推着黄山的景开春走出了办公室。在电梯里，两人都不再说话，虽然张云峰说的很轻描淡写，但结合杜秋生现在的处境，以后的状况真的不容乐观。
三人刚出住院部大楼，黄山就被一阵寒风吹醒了。打了个寒颤，摸着杜秋生的大衣说道：“嘶，冻死我了，这被子也太薄了吧。”
景开春这才发现杜秋生只穿着毛衣，连忙从黄山手中将大衣拽了过来，给杜秋生披上，埋怨道：“你忘记刚才张医生怎么说的了，你现在是病人，赶紧把衣服穿上。”
黄山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觉得身上一冷，接着就连打了三个喷嚏，刚准备破口大骂，就听见杜秋生说道：“我要跟小芳分手。”
其实刚才从张云峰办公室出来，杜秋生就在思考未来，自己现在不仅仅是工作上遭遇了滑铁卢，连身体也要败走麦城了。既然自己的准丈母娘不肯放人，杜秋生实在不愿意再去为难夏晓芳了。
黄山刚才一直在睡觉，不知道杜秋生得了轻度脑血栓。听罢后气的也顾不上腿疼，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转身给了杜秋生一拳，吼道：“你脑子有病啊，不就是工作上遇到点挫折吗？这就要分手？你的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杜秋生被黄山这一拳打出了火气，他之所以提出分手是为了夏晓芳好。因为在他看来，说委屈也好，天真也罢，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出息才导致的。
杜秋生将大衣摔在地上，大声喊道：“是啊，我就是脑子有病！”
景开春赶紧把大衣捡了起来，又给杜秋生披上，斥责黄山道：“你刚才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老杜他有自己的苦衷。”
黄山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三人已经从住院部出来了。见周围的路人都在望向自己，黄山恼羞成怒，挥舞着双手大喊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神经病啊。”
路人们见状纷纷躲开，还有一个人小声说道：“肯定是三角恋。这坐轮椅的男人估计不行，所以才被带绿帽子。”
景开春将黄山按回到轮椅上，说道：“别在这丢人了，我们先去把轮椅还了，再去药店买药吧。”
在路上，景开春把刚才张云峰对杜秋生的诊断复述了一遍后，黄山这才知道杜秋生得了轻度脑血栓，想到自己刚才说他脑子有病，不由得感到一点自责，但是却也拉不下面子道歉。
因为是医院附近的药店，前来卖药的顾客也不在少数。景开春回头看了看依旧在冷战的两人，索性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人拿着张云峰的单子进去买药了。
杜秋生也不搭理黄山，独自走到药店门口的长条椅上坐下。黄山见状也一瘸一拐的坐在长条椅的另一侧，中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两人隔开。
“你谈了那么多次恋爱，每次分手都是什么感觉？”还是杜秋生率先打破了沉默。
黄山靠在椅背上望着天，喃喃道：“哪有什么感觉，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罢了。”
杜秋生扭头看了一眼黄山，冷哼一声道：“渣男。”
黄山懒得反驳，依旧不看杜秋生，冲天说道：“我才是被甩的那个好吧，你别看我每次分手没多久就又谈一个，但那都不是真爱。”
有的人常说，走出失恋的最快方法是迅速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但这样实际上是一种逃避的行为。带着阴影开始下一段恋爱，又怎能全心投入呢。或许黄山自己还不知道，他表面上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看似豁达开朗，其实内心比谁都要脆弱。也可能他自己知道，但是因为从小就失去父亲的陪伴，使得他不论做什么，都必须坚强起来，或者假装坚强起来，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来帮他，除了他的妈妈，但是他更不想让自己的母亲替自己操心。
“那你跟我说一下被甩之后的感受吧。”杜秋生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看着地面说道。
黄山叹了口气，掏出根刚准备点上，想起杜秋生的轻度脑血栓，又把烟塞了回去，淡淡的说道：“我跟你不一样，你这次分手是不想拖累小芳。我那些前女友就没这么伟大了，不是因为加班没时间陪，就是觉得我小气不给买奢侈品，还有嫌弃我是单亲家庭的。”
杜秋生听罢心头不禁一颤，他知道黄山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内心肯定遭受了多次打击。
“你们坐在这里不冷吗？”景开春买好了药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道。
杜秋生刚准备安慰黄山几句，当着景开春的面也不好再继续说出口。
黄山白了景开春一眼，说道：“知道冷你还不快点，买个药都花这么长时间。”
景开春不好意思的说了声抱歉，解释道：“我怕老杜昨晚在新房睡觉着凉了，顺便买了盒感冒药，结果还需要登记身份证。”
杜秋生把药接了过来，说道：“谢了，回去后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刷的医保卡，也没多少钱，”说到这里景开春突然想起来，接着说道：“你手机不是坏了吗？我们先去给你买个手机吧，不然别人联系你多麻烦啊。”
杜秋生掏出已经摔碎了的手机，抽了下鼻子，略带哽咽的说道：“这还是去年年底，小芳用年终奖给我买的。为这事她妈还狠狠的说了她一顿。”
黄山和景开春默默地叹了一口，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了。
好在医院前面就有一个数码广场，三人步行十几分钟后就到了。杜秋生也不挑剔，随便对比了下就买了一部手机。刚把电话卡换上，一开机就响个不停，几十条短信中除了一些广告和一些客户的咨询，还有六七条未接提醒，显示为夏晓芳来电。
杜秋生给黄山和景开春看了看手机屏幕，自嘲道：“会不会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先把我甩了？”
“你还真是脏心烂肺。”黄山冷哼了一声鄙视道。
景开春扯了扯黄山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毕竟杜秋生现在有病在身。
杜秋生知道黄山再替自己惋惜，也不生气，说道：“我现在打过去说话也不方便，你们先回去吧，今天跟我累了一天了。”
景开春关切的问道：“你一个不安全，我们陪你一起吧。别突然晕倒了。”
杜秋生摇摇头，说道：“我已经想通了，情绪上不会有什么波动了。你们先回去吧，分手这事还是要当面说好一些。”
黄山嘟囔一句：“这还算是个男人。”
“行了，别在那跟小妇人似得了，”杜秋生被黄山的样子气乐了，笑道：“大黄这周六生日是吧，我给你买个蛋糕，你洗好脸等着啊。”
黄山拉着脸不愿意搭理杜秋生，景开春又嘱咐了几句按时吃药，便任由他离开了。
“对了，你的钱包我给你带来了。昨晚打牌找我借的一千块，也已经扣下来了。”景开春从小挎包里掏出一个男士皮夹递给黄山。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黄山这才想起来昨晚钱包还落在景开春支行的理财室内。接过钱包，黄山又从身上掏出一沓子钱装了进去，说道：“看来这打牌就要借钱玩，果然火气好很多，昨晚赢了将近一千块钱。”
景开春不屑的说道：“我那都是连号的新钱，给你用纯属浪费。既然赢了，这回该请我吃饭了吧。”
“哎，这次就算了，我太困了，”黄山打了个哈欠，突然看到路边有个良品铺子，于是说道：“走，给你买点零食回家吃去吧。我要回去补个觉了，明天元宵节还要跟我妈走亲戚呢。”
走出商场的杜秋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情不自禁的颤抖，所以边走路边给夏晓芳发了条微信：“对不起，好点了没？”
“恩，我没事了。明天过节我妈喊你来家里吃饭。”夏晓芳可以说是秒回，看来是一直守在手机前等回复。
杜秋生突然愣在原地，直到后面一个人撞上他，才反应过来，走到墙边问道：“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在居委会，一会就下班了。你在哪？我去找你吧。”看来夏晓芳已经完全原谅了杜秋生中午对她的无端训斥。
杜秋生犹豫了下，思考再三回复道：“那好吧，我在何为上品等你，晚上吃你最喜欢的西冷牛排。”
“太奢侈了，不用那么浪费，我们去吃串串香吧。”
杜秋生用手握紧了手机，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有的情侣明明相爱，却会为了生活而分手。现在他或许明白了，但是也更加迷茫了，右脑的血管又开始跳动起来。
忍着右脑的疼痛，杜秋生快速的回复道：“我已经订好位置了，下班了过来就行。”
关掉微信，杜秋生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一片，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地面落下几滴液体，杜秋生哑然的抬头看了看天空，然而并没有下雨。这是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眼泪。
原来真正悲痛，是感觉不到眼泪的存在。大脑好像已经失去了对泪腺的控制，杜秋生笑了起来，但是眼眶好像决堤了一般，泪水不断的流淌下来。笑声越来越大，但是泪水也越流越快。杜秋生现在感觉不到一丝悲伤，委屈，甚至愤怒，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总有一天，我要让灵通银行，把我失去的一切都加倍奉还。”杜秋生面无表情的说道，可是却还在不断的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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