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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抄1 | 左川爱·海的弃儿

亜空  · 豆瓣  ·  · 2023-11-07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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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闲余夜读,遇到喜欢的东西,随手抄译下来,放在这里。不会当活儿来磨,只是趁手玩儿,想哪写哪。如果能做得久一些,就当是出自私人趣味的连载了。这篇算是第一夜。


去年,書肆侃侃房出版一卷本《左川ちか全集》(岛田龙编),毛球拍了一首《死髯》发来,很喜欢,我当时还在做编辑,就挑了几首试译,报上选题,但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不了了之。近来两三月,左川爱的名字像书店里暗自生长的蘑菇,仿佛会偷偷增多。岩波书店9月刊行文库本《左川ちか詩集》(川崎贤子编),思潮社的月刊《现代诗手帖》11月号特辑主题则是“世界中的左川爱”。

左川爱(1911—1936)的年谱非常简短,从小患肺炎体弱多病,17岁前往东京,开始翻译与写诗,25岁因为胃癌去世。直至死去那一天,她自己的诗尚未结集付梓,只出版过一本译诗集——詹姆斯·乔伊斯的《室内音乐》(Chamber Music)。她还翻译过伍尔夫、舍伍德·安德森、阿道司·赫胥黎这些人,显然,对异国语言的研磨给她的诗带来一种相距日语甚远的硬质感。不复和歌的珠圆玉润,不复俳句用语言断层捕捉刹那的努力,我们很容易读到语言欧化的“未完成感”。这种稚拙未必是坏事,一生病苦的女诗人却爱驱使唐突的意象,仿佛是握住肋骨磕磕绊绊写字,而她最爱写的是“猛烈的绿”。据说,她死前,一整个夏天只能吃黄瓜。


死髯

厨师握住青空。勒出四道指痕,

——鸡汩汩流血。这里也有太阳在被压碎。

蓝衣的天空看守前来拜访。

询问日光的奔走。

他们在牢狱中守护着长过生命的梦。

为了触碰刺绣里子般的外在世界,化作一只蛾撞向窗户。

死亡绵长而蜷曲的髯须如有一日不再勒紧,我们就将在奇迹之上跃起。

死扒开我的壳。

P.S. 以前逗乐儿找两位朋友试译《死髯》,此处各有取舍,几乎是集体创作了。最后一行“死は私の殻を脱ぐ”出现了三种译文:“死扒开我的壳”“死剥去我的壳”“死脱下我的壳”。另外,左川后来将《死髯》改题作《幻家》,整首诗大体未变,末行改作:“死慢慢扒住我的手指。一片片剥下夜的壳。”反而改坏了。

昆虫

昆虫以电流般的速度繁殖。

尝尽地壳的脓肿。

反穿美丽的衣裳,城市的夜沉睡如一个女人。

我现在晒干我的壳。

鳞片似的皮肤冷得像金属。

涂了半张脸的这个秘密尚不为人知。

夜,欢喜于那个能够自由驱使窃来表情的有痣女人。

葡萄的污点

云翳的眼睛看见黑色斑点从午后摇椅飞往空中。

齿痕残留,满叶枝桠肃穆爬向天空。

曾在我眼睑洒下暗影的无茎花,

或许,今已掩埋了北国的歧径。

秋天粉碎了纯粹的思维与影子。

我的肉体在庭院一隅静静地践踏它们,

同时望着毁灭者的去向。

旋回的羽翼在树下变成一口无力的棺材。

挤出的葡萄汁

渗染了空气,而黑暗被空气濡湿。

站在苍白的夕暮中

人人心事重重地晾晒着心脏。

季节的单片眼镜

病中黄熟的秋天在窗上写歪斜的阿拉伯字母。

所有时间在此地来来往往,

搬运他们的虚荣与声响。

雪还在焚烧雄鸡的思想与雁来红。

琴键上手指弹奏空气。

音乐响彻间走向恸哭。

还有褪色后残留的那一日,

一群死停滞下来。

背部

夜吃掉颜色

花束失去伪物的装饰

阳光闪耀如鱼的叶子落下

在这应该嘲笑的干枯绝望之外

被养育的无形之梦与树

挣扎如卑贱的泥土

被伐倒的空间

逗笑了那脚边的杂草

沾染烟草脂肪的手指

爱抚那蠕动的黑暗

然后,有人进出

请每年把土盖厚些

忧郁得不敢有脚步声

扶着树墙上的忍冬花

蹲在道旁的

衰老的冬天哪

你的头发干了

走在上面的人也

那些人的记忆也死了

向着鲜花盛开的天穹

那些尽数是人的眼睛。

不也是雪白作响的语言吗?

我摘下帽子去盛。

天空与海仿佛被无数花瓣隐埋。

不久后的一天 青鱼与蔷薇色小鸟冲破了我的头。

失去之物是不会再回来的吧?

落魄

——听啊,飓风中嫩芽被揩去。

现在正欲毁灭这庭院。

吹去那些颤抖生命的风 又在使树木变轻吗?

大地上被砍伐的傲慢与怠惰的树干 过于残酷地苛责了你的思念

这一切形象都是赝品 是涂装的面具。

烈日的海打开了 一群蔷薇被缠住 只有被说出的话还在乞求宽赦 还想活下去。

现实只在白昼赤裸的光中崩坏。一切事物锋利而惨白。她背靠着明净的窗,无法解释。只是,她的戒指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反光。华丽的彩绘玻璃。虚饰的时间。而他们会绕过这栋房子,选择一条繁华的街道。叶子阴暗,汗津津的,风在上面跛足难行。我抗拒黑暗的幻影,但我明白,人与人之间互不相信……外面,咸味的空气正将灵魂卷入这件事中。

青马

奔马驰下山丘后发了狂。自那日起她吃蓝色食物。夏日将女人们的眼与衣袖染蓝,在镇子广场上欢快旋转。

露台上客人抽了太多烟,因而,在马口铁般的天空中留下了贵妇人发髻的涂鸦。将悲伤的记忆丢弃如一块手帕,如果你能够忘记恋爱、悔恨与珐琅鞋子!

我就不必从二楼落下。

海逼向天穹。

海的天使

摇篮咣咣鸣响

水沫飞舞

仿佛在挠羽毛

等睡着的人回来

音乐通知着那明亮的时刻

我想要大声申诉

浪从身后消失了

我被海舍弃了

海的弃儿

摇篮在发出咣咣响声 白沫飞舞 拖曳向弥雾的彼方 我挠着胸前的羽毛 漂在水上 等待从沉眠中的归来 远处有音乐可闻 仿佛明亮的大陆展开扇面 我想要呐喊 想要申诉 浪从身后 消失了

我被海舍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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