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没料到女人的脾气说来就来，猝不及防下就被女人特有的高八度嗓音刺痛了耳膜。
同样没有准备的，还有拘留室里的钱兵，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循声望来，却和女人对了个正脸，两人都是一愣。
“哈，就是你！人模狗样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要蹲班房！” 女人最先反应过来，隔着门窗，尖声挑衅着钱兵。
沈墨暗叫不好，现在还不能让钱兵知道他们已经找到目击证人。本打算偷偷认人，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来不及多想，沈墨扯着女人的衣服就要离开，却已经晚了，拘留室的大门被冲过来的钱兵在里面敲得震天响。
“沈墨！就是这个女人！你明明找到了，为什么还要带走？！”
果不其然，钱兵怒了。他的嘶吼让沈墨不得不停下脚步，心里暗暗叫苦。反复交待女人不要再说话后，沈墨硬着头皮转身看向已经暴跳如雷的钱兵，“钱老师，你别急，人刚刚找到，还得带回去问一下……”
“你骗我！你才跟我说找不到证人，转头就带人过来偷偷认脸，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钱兵的脸因为愤怒，已经扭曲得丝毫找不到往日的风采。
什么意思？我总不能告诉你，我们不想放走好不容易到手的嫌疑犯？沈墨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钱兵，只好轻咳几声，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果然被我猜中了，你们一定有阴谋！沈墨，别忘了我的专业是犯罪行为学，微表情解读，还是我教给你的！” 沈墨的沉默加重了钱兵的疑心，他更加用力地拍打着大门，冲着沈墨咆哮着，眼里因为愤怒布满了血丝。
这是钱兵在沈墨面前第二次歇斯底里的失态，而且更甚于上一次。沈墨却没有如同上一次那样惊讶，此刻他注意力的焦点集中于钱兵的眼睛。他似乎从那里读到一种深深隐藏在眼底的情绪，一种让他心悸的情绪。沈墨冥思苦想，终于有一个词在脑海中闪现且挥之不去，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 恶意。
没错，就是恶意！
虽然很少出刑事现场，但沈墨却跟着队长参加过多次对杀人犯的审讯。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在面对绝望时，眼里或多或少都会流露出这种情绪。可钱兵为什么也会有？看着依然在拘留室里暴怒的钱兵，沈墨的眉头皱了起来。
“臭小子，认个人还能被栓住，你能办好啥？” 一个更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甚至盖过了钱兵的吼声。
沈墨回过头，看到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两只黑眼圈的秦大海站在身后，“大海哥，你怎么来了？”
秦大海斜了一眼沈墨，没有说话，而是越过他，径直走到拘留室的大门前，抬起手使劲砸了两下，等里面的钱兵静下来，才开口说道：“钱兵，人是找到了，但还没正式审问，过来也就是认个脸，这是正规流程。你要是不服气，尽管投诉，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输了，我就告你诽谤，妨碍司法公正！怎么样？”
“你，你们……” 秦大海的蛮横让钱兵全身发抖，他张开口好几次，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转过身，背靠在门上，不再回头。
一行人走到一间空置的审讯室，分主次坐好。过来的路上，沈墨几次想开口，都被秦大海制止住，此刻只好闷头翻看本子，心里想着等问询结束后，再和秦大海说一下自己的发现。
“人，你看清了？认识？” 也许是没休息好，秦大海的脸色铁青，语气生硬，看向女人的眼神也不善。
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闯了祸，正在椅子上扭捏着，听到问话，立刻点头，“认清了，就是那个人，不会错。”
秦大海点点头，紧接着捂住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后又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半瘪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着，叼在嘴里。整个过程很慢，秦大海又一言不发，屋内的气氛却变得沉重起来，尤其是女人，更是被无形的压力吓得禁不住开始发抖。
秦大海狠吸了几口烟，女人的反应似乎让他很满意，在吐出几个烟圈后，他才继续问道：
“时间过了那么久，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那天那个男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竟然用手捂住鼻子，那种瞧不起人的眼神，我见得多了。没过多久，他又从楼里跑出来，正好踩到我扫好的垃圾堆上，我还没啥呢，他倒是一脸嫌弃地骂了我一句，我当时就火了……”
“好了！你还能记得具体的时间吗？他进楼和出来的时间。”秦大海提高声调，把刚打开话匣子的女人吓得又缩了回去。
“时间？那哪里能记得住，我平时也没得表带，”女人说着话，还撸起袖子，示意自己没有说谎，“不过，他进出的时间不长，大概也就不到半个钟头，因为我平时清扫垃圾的时间也就超不过那个时间。”
女人这次学精了，说完话马上闭嘴，没有多说一个字，生怕又惹对面的警察生气。
秦大海也意外地没有继续问话，只是抽烟的速度明显加快。沈墨停下笔浏览着记录，女人不安地看着秦大海，秦大海则半眯着眼盯着桌面。谁也没有出声，房间里再次陷入静默，只有那红色的烟头不停地闪烁着。
终于，红色消失，秦大海从沉思中醒过来，他把烟头扔到烟缸里，抬手使劲地在面前扇了几下，赶走一些烟雾，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却哑了，“说说你和汪中举的关系吧，还有你们一起回老家的情况，也一并说一下。”
沈墨精神一振，知道秦大海要调查汪中举的那条线了，他连忙拿起笔，翻到新的一页，准备记录。
静默被打破，女人也长舒了一口气，听到秦大海的问题，她明显神色一松，接着就像倒豆子一般，絮叨起来：
“我两家是邻居，中举这孩子，还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爹妈在他几个月大的时候就离了，把他丢给他爷爷一个孤老头子…… 这孩子从小就不合群，也不爱讲话，谁也猜不到他心里想啥…… 是个驴脾气，倔得狠，这不，考了那么多年都没考上，还不死心。这次是他爷过世让他回去，结果他说钱都买书了，求我带他一起回去，哎，我也瞧着他可怜……”
“那几天，他有啥异常没？” 女人的唠叨，让秦大海拧紧了眉头，他耐着性子打断她的话，提出自己的问题。
“异常嘛…… 还真有。那天他来找我，我正在打扫，他等不及就上楼找我，结果我俩走岔了。还是我先回到楼下等他，结果没想到他从楼里一出来就往楼后那个门跑，神色慌张的，我追都追不上。后来回老家更奇怪，说好的一个月，结果没几天就跑回来了……”
“他没和你说原因？是他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什么？”女人的话，终于让秦大海半眯的眼猛地睁开，沈墨也放下笔，兴奋地盯着女人。
“呃？”女人觉得自己像是被猎狗盯住的猎物一般，毛骨悚然，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哆哆嗦嗦，“没，没说什么……”
女人的状态看起来不像是说谎，秦大海有些失望，“谢谢你的配合，王大姐，今天还麻烦你在我们的宿舍休息一下，等我们和领导汇报一下，再送你离开，如何？”
看着女人战战兢兢地被人带走，秦大海一下子软在椅子上，为了强打精神，他又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着后，才看向沈墨，“臭小子，对付这种女人，你的经验太少，必须让她感到怕了，才能从她嘴里掏出真话来，这下知道我为什么没让你说话了？”
想到在拘留室那边的难堪，沈墨惭愧地点点头，但这种情绪只是一闪即逝，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秦大海的对面，焦急地说道：“现在，人证物证都在，难道，钱兵真的不是杀害苏欢欢的凶手？”
“物证？哪来的物证？”秦大海努力睁开本来已经合上的眼皮，瞪向沈墨。
沈墨知道秦大海熬了一宿的长途，但现在情况特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唐师兄告诉我，DNA的检测结果出来，钱兵和那根遗留在陈洁房内的男性毛发不匹配，这样的话，钱兵在陈洁和汪中举的连环案中的嫌疑就洗清不少……”
秦大海本来就因为熬夜而通红的眼睛，在听到沈墨的话之后，又黯淡了许多，他沉思了片刻，随后挣扎着在椅子上坐直，把刚抽了一口的烟掐灭在烟缸里，看着沈墨叹了口气，“放了吧，我们没理由再扣人了，还是省点力气去看看其他线索，比如说那个作者深渊。”
沈墨还有些不甘，却看到秦大海已经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只好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悄悄地离开房间。
站在走廊里，沈墨始终无法忘记钱兵的那个眼神，最终他还是走进了法医科。
“我就是不理解，他如果没有杀人，为什么会有那种杀人犯的眼神？” 讲述完所有的情况，沈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唐苍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为什么他就不能有？有谁规定，只有杀人犯才会拥有恶意？”
“这……”沈墨一时语塞，唐苍的反问听起来也有些道理，“我说不清，就是觉得像钱兵这种看上去很正派的人，就不应该有那种情绪。再结合他家里那个，和神秘屋里一套的古董书架，还有流浪汉的证词，我们怎么能够轻易地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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