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风格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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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卜为立】·序章

风格里哦  · 简书  ·  · 2017-07-07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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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

“是的,只剩最后一个了哦。”


我无法接受这个倒霉的事实,转头求助似的看向海生和桃奕。

“去临洵寺或者教堂那边试试吧。”桃奕满不在乎道。

“可是你的手已经碰过了,就要接受它。”海生幸灾乐祸地拍着我的肩膀。

“闭嘴啦!”

“其他地点的活动应该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眼前这位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大姐姐,脸上似乎挂着和海生一模一样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最后一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斜眼瞪着海生。

“他是骗你玩的啦,小汐汐!”桃奕过来夸张地搂住我,假惺惺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那个……姐姐,我听人说,每年活动的最后一个签都是坏签。”

志愿者姐姐的嘴角抿了起来,似乎是在憋笑。

“什么签?这个叫做好运符,上面写的都是对你们的祝福,哪来的什么坏签?”

她不等海生回答,就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把桌上最后一个浅蓝色的小布包塞进了我的手心。

“来来来,拿着吧,发完最后一个我们今天就收工啦。”

海生有些不服气,“我真听说了,每年肯定会有一个倒霉签的。你们想,要是人人都是好签,那这样的占卜还有什么意思嘛,肯定不会灵的。所以你们一定会做出至少一个坏签,用分到这个的倒霉蛋来献祭所有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想要跟我们保持距离。

“是不是很有道理?人人都是好签也太假了,神明也不会同意的。当然,你们都很善良,一直不忍心把那个坏签发出去。所以,直到最后一个来领签的倒霉蛋出现,这个唯一的大礼就留给她了。”

桃奕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安慰道:“别理他,你要是不想要,我跟你换吧。”

不行,肯定不能换的,我都已经领到手里了,看来这就是命运。


“这里有人要换签吗?”一个响亮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海生猛地一转头,差点撞到来人身上。一个滑稽的黄毛脑袋出现在他身后,带着夸张的表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们这群人——准确地说,是穿过人群打量着那位志愿者姐姐。

“咦,你就是——名字很好听的那个……”

黄毛的视线移到了正握着小布袋,神情沮丧的我身上。

我也早认出来了,他就是那个全校闻名的——

“夏筱汐!”

“戈多?”

“名字太好听了,夏筱汐!”

“……”

“你们班有个叫万鲤的,我跟他很熟!”

“……你好。”

我有些不知所措。

海生接过了话头,“喂,戈多,这座山上还有你不熟的人吗?”

“啊,海生!你也在,我跟你也很熟!”

一旁的桃奕转过身去,似乎在拼命地忍住让自己不放声大笑。

“我说……有人要交换好运符吗?”

戈多终于回到了重点,这次他的视线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什么?原来这东西是可以交换的吗?

“……没有,我不换的。”

还是不要吧,就像海生说的,这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只能接受它。虽然很想改变这是最后一个的事实,但是迟到了也只能赖自己。最后一个签真的会是坏签么?真是的,难道我准备了这么久的努力,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符咒而改变?但是让我去跟别人交换,恐怕只会带来更坏的后果吧。


“同学——你说的有人告诉你有坏签这回事,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

身后的志愿者姐姐突然站了起来,她原来这么高,而且非常漂亮,就像杂志封面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年轻模特一样,气场十足 。现在这股气场都凝聚在她纤长的指尖上,目标直指戈多。

“哈喽,老姐!”

什么?姐姐?

“你还敢换掉自己的签?那是我特意选给你的!”

什么?原来这东西是可以指定的吗?

这时戈多的手机响了起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两秒钟,大家也都从前奏听出来了一首彼此耳熟能详的幼稚儿歌,可笑的铃声给当前的局面又增加了一丝尴尬的气氛。

他犹豫了一秒钟,按掉电话,掉头就跑。

模特姐姐想起身去追他,却被身后的其他工作人员叫住了,似乎有收尾工作需要她去帮忙。

她一边整理着宣传手册和纪念品,一边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拿给戈多的那个才是唯一的坏签,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这个了。还有,更加不要跟他交换!”

……

不明白啊,为什么要给弟弟坏签呢?这么说,所谓的至少有一个坏签果然还是真的喽?这样的安慰反而让我更慌了。

“还有,心诚则灵。”

她又抛下这样一句神叨叨的话,做了个合十的手势,朝我眨了眨眼,转身离开了。

什么嘛,果然是姐弟,都这么莫名其妙。

我低头朝她离开的方向道谢,然后跟海生和桃奕一起准备离去。

“嘿!”

戈多又出现了,气喘吁吁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那个是你姐——”

“嘘!”

戈多制止了桃奕的发问,我回头看去,那个漂亮姐姐的身影已经被周围的人群挡住了。

“夏筱汐,我有办法帮你变成好签,在高考之前肯定能做到。”

“真的吗?”

“当然,所以你不要提前拆开它了哦。”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心底确实对这个小小的布包莫名地在意。

“谢谢你了,可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你名字好听呀,拜拜!”


“他看上你了。”海生一脸严肃地说道,桃奕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就知道笑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我感到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气恼地瞪着这两个装模做样的家伙。

“可你的名字是真的很好听呀——小汐汐!”

桃奕又过来摸我头了。

他们俩一直都是这样,喜欢拿我开玩笑。从两三岁,到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三。不知不觉,我们三个互相认识也已经十几年了。在这个时代,拥有能够维持十几年不变的友谊,应该还是值得彼此珍视的一件事吧。

我们都是出身于涟云岛上的渔民家庭,宽阔的涟云江从这座城市中间横贯而过,而江中心的小岛,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能够与时间对抗的存在。虽然两岸早已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是这个在市区位置中心点的涟云岛,却与数十公里之外的郊区一样,宁静,原始。岛上依旧遍布着世代捕鱼的农家,我和海生、桃奕三个人就是从小在菜田、橘林跟河滩上一起长大的,在上初中以前,我甚至都很少离开过小岛。

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摸黑爬上海生家的屋顶,躺在那里看着两岸灯火通明的城市。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体验,摩天轮、高楼、闪烁的霓虹广告牌让涟云江的两岸弥散出一种海市蜃楼般的梦幻感,这是一座正在飞速发展的大城市。可我们几个却坐在青砖瓦铺的屋顶,耳畔能清晰地听到蛐蛐和塘蛙的歌声,江风混杂着水汽轻抚着我们的后背,有很多个这样的夏夜,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看路,汐汐!”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桃奕牵着手,踩着石级下山。

她捏了捏我的手。

“你刚才好像一直在梦游一样。”

我撇了撇嘴。

“别瞎想了,最后一个学期,好好加油吧!”桃奕终于正经了一点。

嗯,我知道。


已经有两座崭新的跨江大桥,三条江底隧道即将建成,涟云岛和两岸市区的联系将会更加紧密。根据政府的消息,再过几年,小岛就要彻底改造成纯风景区了,所有原住民都要搬迁离开。在这些真正巨大的变革面前,我们个人的烦恼和改变似乎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或许正是因为感觉到世界变动得太快,所以才更加在意起自己的未来吧?我其实并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只是——

“小心!”

我脚底一滑,只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本能地抓紧了桃奕的手,桃奕居然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扯住了海生的袖子。海生终于显示出了一名体魄强健的乡下男生应有的担当,牢牢地站稳在了石阶上。我和桃奕以一个极其滑稽的、眼看就要摔倒地上的诡异姿势悬停了三秒钟后,海生才克服了重力的惯性,一使劲把我们两个拽了起来。

“你们在搞什么呀?路都不会走了。”

“都怪小汐汐又在神游!”

“汐汐,要不我的跟你换吧。”

“什么呀,说了不换!我不是在想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

“忘记了。”

桃奕和海生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在想戈多呀?”

“我想吃饭!”

这是实话,虽然离晚饭时间还很早,我的肚子已经开始饿了起来。刚才差点摔跤的一个激灵,让我现在额头上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明明温度在下降,感觉身体却有点燥热起来。

“好好好,这句话我信。走吧,回去吃饭去!”

桃奕重新拉住我的手,就好像我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子一样,海生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关心地回头瞄一眼。这个场景,莫名地像一对父母在小心地带着孩子出游。噗嗤!我怎么会把他俩想成爸爸妈妈的?太荒唐了。

“小汐汐现在又开始傻笑了,真是搞不懂这人。”

桃奕的眼神里充满母性的同情。

“快看,好漂亮的云!”

海生打断了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反击,三个人一起朝着天际看去。涟云岛的上空正漂浮着一团很厚的云层,正在西移的太阳把它的一边染成了暖烘烘的金色,看起来就像一叠切好的,沾满了黄油的面包。

“这个云——好像一只湿透以后又没有完全晒干的袜子啊!”

“真恶心……小汐汐,你觉得它像什么?”

“我看不出来啦。”

我没有说出自己刚刚真正想到的面包,因为那样他们一定又会开始大笑起来的。




明天就是元旦了。

在明天清早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件事是不是就会发生了呢?毕竟,约定的这一年已经到来了。还是说要等到除夕晚上?不过,如果明天等不到的话,大概除夕也会令人失望吧,因为那就意味着肯定要等到生日那一天,不会再有错了。无论如何,已经等了这么久,今年也不缺这一件事的结果。

我倚靠着一棵形状奇怪的樟树,观察着小妹半蹲在不远处的一块平台上,仔细地用手机对山下取景。我顺着她的视线,入神地看着碧波粼粼的江面,还有那座月亮形状的小岛。

说起来,虽然近在咫尺,自己好像还从来没有去过涟云岛。

没实现的事还很多呐。


“安芸芸,笑一个!”

小妹突然把镜头对准了我,让人措手不及。

“不用拍我啦!”

我还没来得做出反抗,刚才那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已经被定格在了手机的储存器里,科技就是这么神奇,快捷得让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有时候我才不喜欢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

但是谁也做不到对小妹发脾气,她不明所以地朝我挥了挥手,又回身再次将手机对准了旁边教堂门口的人群。这个家伙,跟她哥哥一样,就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充满了电一般活跃。

她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中学生之间互相认兄弟姐妹大概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毕竟现在已经是独生子女时代,我们这一代人对于如何与同龄人相处似乎毫无头绪,又或者过于自以为是,总是会做出许多荒诞可笑、却自认帅气的举动出来。

“伊伊,你打个电话问一下戈多,他怎么还没回来?”

“你打嘛,我在拍照诶。”

说实话,我还是习惯性地叫他戈多,毕竟小妹和他是真的从小一起长大,而我和戈多虽然也已经认识了快三年,却依旧很难随口就喊出那句“哥哥”。

我无奈地低头点亮了手机屏幕,其实并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单纯地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而且我一个人也管不住小妹。

当手机贴到耳朵上时,一缕头发恼人地垂了下来,我晃了晃脑袋,又换了一只手扶住手机。

“滴——”

听筒里刚响起两声,电话就被接通,再过了不到一秒,又被急促地掐断了。

在搞什么,这家伙。


我并没有马上重拨一遍的打算,而是泄气般地放下手机,转头去找小妹的身影。她和几个男生正在开心地比划着什么,虽然鼻尖和耳朵都被冻得通红,但她依旧穿得很清凉。那些男生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脑袋甚至随着她的动作,幅度划一地微微偏转着。

哈,年轻真好。

这是颍沙一中每年度高三最重要的传统,每年元旦节,都会有新年游园会活动。在元旦节前一天,也是上一年的最后一天,学校会组织高三的学生爬上学校后面的临晴山,参加求签祈福的活动。临晴山是一个不算出名的景点,它最引以为傲的特殊之处在于,在这座并不大的山上,同时存在着一座寺庙、一座道观和一座教堂,三者还相处得十分融洽,这一点也成为了这座小山最大的名片。

而每年的求签祈福活动其实与这三处宗教场所并没有直接的联系,无论和尚、道士还是牧师,他们都并不主张和承认这种所谓的占卜祈福活动。为高三学子准备好运符的工作是由上一届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完成的,每年都会有许多刚成为大学生的志愿者们回到学校,来准备和承办这场活动。他们会与高三学生一起交流高考经验,举办各种联谊活动,并分发祈福的好运符、复习资料和纪念品。当然,活动场所也被分成了三块区域,因为临晴山上能提供最方便的宽广场地的,也就是这三家相距不远的邻居了。虽然每年景区工作人员都要声明与这个不正经的祈福活动并无关联,但是确实又都攒着劲地提供着服务与协助,哪一家门口聚集的人气最多,还是要比上一比的。

可是所谓的占卜是不存在的,因为占卜的结果肯定有好有坏。对于即将征战高考的高三生,怎么可能让他们有机会得到一个坏的预测呢?没有人会做这种不讨人喜欢的傻事。不过这个好运符确实成为了颍沙一中的一大特色,而且还伴随着一个规矩,考生一定要等到临近高考前才能打开符包。每个人的内容是不一样的,绝不会敷衍了事。即使大家确信都会是好话,也都相信越晚打开,才越灵验。

虽然具体是从哪一年兴起的已经不可考据,但是这个传统确实就这么诞生了,并且一年一年地被坚持了下来。每一年高考之后,还会有大量学生回来还愿。准确的说,是回到临洵寺、教堂或者青屮观三者中的一处地方,回应去年在此得到的祝福。

我捏了捏自己衣服口袋里的好运符,回想起中午班主任说的话。“我个人其实是对这些迷信的东西不感兴趣的,但是学校既然已经坚持这么多年了,大家就都还是去领一个吧。话说回来,考试还是要靠自己努力,自己不行,靠别的什么都没用!”

老班主任那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趣。他在意的大概不是什么求签问卜,而是学校居然会为了这种事给我们放上两天的假。上午是各种讲座,下午上山求签,晚上游园会,明天元旦还要放一整天假。要按他的性子来,应该是连寒假都要取消,至于好运符什么的,就像每天要分发的练习试卷一样,在教室里花一分钟时间一个个传下去就好了。


“我要控制不住自己啦!”

小妹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她伸出右手,夸张地在我面前抖动着。

她手里握着的好运符,居然已经被拆开了一个线头。

“你要干嘛?”

“我想打开……”

“打开就不灵了。”

“可我控制不住了,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啊,不看到内容我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胜利嘛。”

“你会不会胜利是取决于你有没有好好学习!”

其实我没有多大的底气来对小妹说教——她的成绩比我好。虽然贪玩,可是小妹学习的时候跟胡闹的时候一样认真,这一点像极了戈多,我们亲爱的哥哥是年级前五的优等生。倒是我自己,一直以来对什么科目都不大提得起兴致,学习也是马马虎虎,混混日子的水平。

“你说,整个年级有几百个人,会不会有人忍不住提前拆开看呢?”

小妹似乎终于战胜了心魔,把护符小心地收回了口袋,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的树杈上,树枝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安的喑哑,最终还是撑住了。

“当然有了,那些差等生才不在乎什么高考呢。拆开看了就看了,这个符有没有,都不会改变他们的未来的。”

“那你想不想改变?”

“我——?”

我对未来并没有多少好奇,相反更关心的是过去。

靠占卜或者求签来预测未来,在我看来是很荒唐的一种行为。人们连过去和现在都不能好好把握,却总是寄希望于未来的改变,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比起写满祝福的预言,可能我更希望拥有一台能改变过去的时光机吧。

“嗯?”

“时光机。”

“什么?”

“有台时光机就好了。”

我在说些什么呀。

“时——光——机?哈哈哈哈哈!”小妹睁圆了双眼,接着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的,居然被这么幼稚的家伙嘲笑了。

“别笑了,我是随口——”

“要时光机早说嘛,哥哥就有呀。”

“你在说什么?”

“哥哥告诉过我他会做时光机哦。”

“那你怎么不让他给你做一个?”

我居然会被这种小孩子嘲笑

“我用不上嘛。”

我愣住了。

“你不想要吗?”

“嗯,暂时还没有派的上用场的理由。”

是了,小妹这么个一路幸福成长起来的孩子,大概很少体会到真正让人烦恼和后悔的事情吧。时光机这种人人想要的东西,反而对她来说并没有吸引力。

“你想要的话,就去找哥哥说吧,我虽然用不上,还是想见识一下的呀!”

“他是骗你的,世界上没有这种东西。”

小妹并没有接我的话,我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后很自然地夺了过去。

“喂……嗯,我们在原地等你,不,我们过去跟你碰头吧!就这样!拜拜!”

“刚说到哪里了?”

……

“是戈多吗?也该走了,早点去吃饭,晚上还有活动呢。”

小妹点点头,站起身,开始朝人群跑去。

我跟了上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风景,金色的太阳给天际的云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镶边,那朵云的形状很奇特,好像一只仅剩半边翅膀的蝴蝶。


时光机……当然是不存在的东西。

戈多真的能够做时光机吗?

跟小妹一起呆久了,自己好像也被她传染了不少天真和傻气。

但如果哥哥真的有时光机,我问他要的话,他一定会给我的。

关于这一点,是我唯一可以确认的预言。




要不要打开看?

理论上来说,进考场前的最后一分钟和现在,都属于高考之前的时间点吧。

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是一个行动永远跟不上想法的人。总是去幻想一些听起来很酷的事情,却从来不敢付诸行动。当然,在别人面前我从来都不承认这一点。

这是我的另一个缺点。

所谓一个人真正的缺点,其实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因为人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不会掩饰自己的怯弱。也难免会遇上连自己都要去欺骗的人,那就是标准的自欺欺人的笨蛋了吧。

希望我不要变成那种笨蛋。

对于求签这件事,我也是不以为然的。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求人,不落后于人,要给家里争光。从升入高中起就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要好好学习。可是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成绩却只是在班级前二十徘徊。也许在颍沙一中这样的名校,这已经是一个能让很多人羡慕的成绩。可是毕竟离自己的目标还是太过遥远,而我只有最后一个学期的时间了。


如果没有对比,人往往还察觉不出自己缺点带来的残酷现实。

我和戈多是踢球认识的。他在我隔壁班,如果不是拥有共同的爱好,恐怕到整个高中结束我也不会有机会结识这种风云人物。

我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是有明显的圈子划分的,即使是在高中校园里,这种分类就已经出现了。成绩最好的那一批好学生永远是抱团的,他们夺走了老师的大部分关注。最闹腾的差生,自然也是混在一起的。而大多数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也会跟最亲密的朋友形成无数小的团体,可是很难有机会与前两者打上交道。

“戈多”这个名字本身就昭示着他不一般的身份,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名字。如果是外号,可是连老师都这样叫他,每次考试的红榜中,第一排也总会出现这个显眼的名字。我曾经问过他,他说这是God的音译。但戈多明明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而且用神来做自己的英文名也太狂妄了点吧。后来他又问我看没有看过《等待戈多》,那里面就有一个叫戈多的人。我回去翻阅了资料,那是史上第一部荒诞派戏剧,讲述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故事,到最后那个所谓的戈多也没有出现。

我果然还是不能理解这些前卫的事物。

但我一直在心底承认,戈多是我的偶像,他是一个既让我嫉妒、不解,却又不得不佩服和欣赏的存在。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戈多是唯一一个能与大多数圈子都扯上关系的异类,他能和那些一本正经的优等生们争论习题,也会与成绩倒数的混混们一起毫无障碍地吹牛打闹。他染了一头扎眼的黄发,可除此之外似乎从来没有违反过任何校规,也没有老师因此追究他。当然,这或许是优等生的特权,可但凡老师不会去追究其头发颜色的好学生,也都不会去给自己染上一头黄毛吧。

还好,让我们熟络起来的足球,是自己唯一能够胜过他的领域,这大概是我还能够维持心理平衡的最大原因,毕竟这个世界上终究没有完美的人。可还是不甘心,对自己不满意。不一定要像戈多那么耀眼,可我也想成为一个更出色的人啊。所以今年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这是最后一场战斗了。

“同学,麻烦……”

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是三个隔壁班的女生,她们准备用临洵寺的大门做背景拍照,我挡在了前面。

“哦……不好意思。”

虽然努力想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从容一点,可还是失败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小跑着躲开了她们拍照的取景范围。

果然还是做不到,连和不算真正陌生人的女同学打交道都这么紧张。


说实话,高中生活都快要结束了,好像都没有正经跟哪个女生成为很熟络的朋友,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如果还想体验一次早恋的话,也就剩下最后这一个学期的机会了吧。毕业以后,身为大学生,谈恋爱什么也成为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真是有意思,明明大家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屁孩,仅仅是过了高考完的那一夜之后,世界就彻底不一样了。有些尝试,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了;但同样有很多东西,却再也不可能去重温了。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很出名的日本小说,里面提到了日本法律规定二十岁之前的未成年人不能饮酒的条令。故事里的那位老师是这么说的,法律明明只是规定了满二十岁才允许喝酒,而不是提倡满了二十岁以后就要喝酒。可是很多年轻人在满二十岁的这一天,即使根本不会喝酒的也要聚在一起畅饮,就像在举行一个仪式,仿佛不喝个痛快就是吃了大亏一样。一个会在某个时间点失效的限制,反而助长了它所限制的行为本身,这事想起来十分荒诞,但却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是那群喝到东倒西歪,甚至呕吐出来的年轻人,他们算不算幼稚呢?我听说外国的高考压力也是很大的,想要升学的高中生比起我们一点也不轻松。或许正因为高考和饮酒禁令给了人们太久的压抑,所以在终于解脱的那一刻才需要过度地释放吧。身边倒是已经听说了不少人对于那一晚狂欢的计划,可是高考离现在还有半年时间呢,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去想象半年之后的事情。毕竟,这也跟日本人喝酒不一样,在禁酒令这件事上,唯一的障碍只是年龄。而高考本身就是一次可怕的考验,如果没有发挥好,预感不到满意的结果,在考完解放的那个晚上,也一定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没有多大的兴致去庆祝和狂欢的吧。

所以还是回到了高考上面,只要这最后半年能有一个好的结果,那么其他一切都好说。我不相信这种祈福会带来多大的好运,多年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光凭运气或努力就能搞定的事情。即使存在,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真的很羡慕那些不一样的人生,这才是我关于自己的“禁酒令”的执念。我总觉得身边所有人的生活都要比自己的有意思,而我越是挣扎着想做出一些改变和进步,就越是会收获更多的失望。年轻的机会就这么一次,如果有可能的话,很想跟一个陌生人交换一下这十几年的经历——这种念头如果说出来,一定会被当做高中生矫情的胡思乱想吧。


今天的胡思乱想也到此为止了,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来。不远处的佛堂里传来悠长的钟声,几个僧人正在学生们的帮助下收回寺庙里的桌椅。整天活动关于高考的部分已经彻底结束了,上午是学长学姐们代表各自学校开展的宣讲会,中午是年级动员大会,下午是所谓的求签祈福。晚上和明天就是纯粹的狂欢了,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官方默许的,集体行动的放纵了。

身边的同学开始两两三三地准备下山,我也努力搜寻着可以结伴的目标。说到最后的放纵,游园会活动其实对我并没有太多吸引力,不如趁着难得的机会,今晚去球场踢个痛快。


“戈纳尔多!”

他的一头黄毛真是太好认了。

“万达内!”

戈多跟我学着电影里的黑人兄弟一样,比着默契的手势打招呼。

只有在涉及足球相关的事情时,我才会比起平时的自己变得明显活泼起来。

“万达内!!!”

一个小拳头猛地戳到了我面前,我下意识地再次举起手跟它碰了一下。

是戈多的那个干妹妹,高伊伊。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装作一副认识齐达内和罗纳尔多的样子。

“你晚上要去踢球吗?”

我这才发现戈多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女生,乍看之下没有高伊伊那么惊艳的外表,虽然我也没有多少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女生的长相,甚至不知道如何评判。但是高伊伊是学校里公认的小美女,而这个女生,被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面庞,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声音里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戈多没有回答她,而是冲我扬了扬眉毛。

“我确实想问你晚上去不去踢球。”

“伊伊,怎么说?”

“你去好了,外面冷死了。”

“那你跟芸芸先回去吧,我就跟踢球的男生们一起吃晚饭了。”

名字叫芸芸吗?我偷偷打量着那个女生,却还是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好的,走吧伊伊。”

女生拉着高伊伊离开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空灵”?我的目光黏在她的背影上,突然觉得喉咙很干。

“走吧?!”

戈多推了我肩膀一记,“多叫点你们班的人吧,应该会热闹一些。”

“嗯,我们班男生没几个想去游园会的。”


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戈多,你领了好运符没?”

“当然领了。”

“要不我们换一个?”

“好啊。”

我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因为自己也是突然起了这个念头,甚至都没有组织好理由和借口。

“真的吗?”

“爱换不换!”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护符递给他,然后接过了一个被蹂躏得皱巴巴的小袋子。

“你不会已经拆开过了吧?”

“安啦。”

我几乎可以确定戈多的眼神里闪烁着狡猾的光芒,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必须坚持。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做点什么,试试不同的命运。


“哥哥,快看——”

远处传来了高伊伊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她还是和那个女生在一起,正兴奋地指着自己身后的天空。落日的余晖下,天际出现了一团形状怪异的云彩。

“——像不像一只掉了脑袋的螳螂?”

这句话的内容显然吓着了她旁边的三个女生,她们投向高伊伊的眼神就像在打量着一只刚掉了脑袋的螳螂。

“我觉得更像切开来的法棍面包啦!”

戈多敷衍地回应着她。


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告诉我所有天象都有代表的预兆,每个人都能够从中解读出属于自己的预言。那么这一幕,会不会也预示着自己全新的开始呢?那个女生似乎也在盯着云彩出神,我把视线再次转向天空。

这时的阳光已经从金黄变成了浓烈的橘红色,被晕染得层次分明的云团,怎么看都更像一只仅剩半边翅膀的飞鸟。在落日的余晖里,这只飞鸟正摇摇晃晃着,却又万分坚定地,在今年的最后一个黄昏的天际,浅翔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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