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常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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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小宝  · 豆瓣  ·  · 2017-12-02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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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中午,还赖在被窝里呢,电话响了,真他妈烦,谁啊,这么不识相,周末打那么早电话干嘛。迷迷糊糊拿过手机看看,陌生号码,唉,接吧。那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胖子,还记得我吗?”

“哦,哦哦,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你在家吗?”

“在啊。”

“你下楼,我给你点东西,下楼来拿。”

“啊?”

……

这是胖子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接这个电话的时候,距离我和胖子第一次见面仅仅过了大概35个小时。就要给我送礼物?

什么意思?

什么信号?

哈哈。

太快了点吧。

“你不用着急,我在楼下等着你哈。”

“哦,哦, 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楼。”

刷牙洗脸的时候,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与胖子的第一次见面。

周五的下午,杨二哈那个不着调的又翘了班来我家砸门。我那时候正在农贸市场寻找3米延长线的电源插座。我住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门口一溜儿五金杂货店儿,偏偏没有卖电源的。难道我还要去一趟超市?我最怕去超市,一去就范二,常常为了一瓶酱油或者一袋鲜奶冲进了超市,结果推着一车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了。我认为当初设计超市的人不是诈骗分子,至少也算得上是塔防游戏的高手。他总是能把你最需要的那样东西放在超市里离你最远的地方,要找到它跟西游取经似的,过程中你不断经受着各种货品的诱惑,就跟唐僧被妖精盯着差不多。明明只要一瓶酱油,还没等拿到酱油呢,推车里就放满了一堆始料未及的东西。我也试过不拿推车,就带着两只手进去,打定了主意,进去直奔冷柜,拿了鲜奶就走。结果呢,我不得不从超市一半的位置折回到入口处,把满手捧着的东西卸进车里。

在囊中羞涩的时候,说死也不能为了一个3米延长线的电源进超市,太危险了。

就在这个闹心的节骨眼上,电话响了,“你他妈在哪?给我开门。”

我只好从市场跑回来,杨二哈像一个门神一样蹲在我家门口。进了屋,冲着我那个白色的电视柜就去了,打开柜门儿,上下左右扫视一番,把里面仅剩的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拿了出来,里面是半袋瓜子。

“这瓜子儿有半个月了吧”,杨二哈咂吧着嘴。

“凑合吃吧。”

“你买延长线电源插座干什么?”

“我买了一个台灯,线不够长,看见没?够不到墙上的电源。要想把它放写字台上点亮,就需要一个3米延长线的电源。”

“二啊你,怎么买个绿色的台灯?”

“怎么啦,又不是帽子,买个绿色的怎么啦。”

“你看那灯罩儿,还是半圆形的,多像一顶绿帽子。”杨二哈指着我的台灯乐。

“滚!”我一个遥控器甩他脸上,他往后一躲,接住了,顺势打开了电视。

“真是命啊。什么人买什么灯。”杨二哈一面弹钢琴一样“啪啪”按着遥控器,一面嘟囔着。

“给我闭嘴!再说我真火了啊。”

杨二哈看看我,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不再往下说。其实我这个人特识闹,以前我们俩之间没什么玩笑不能开。但自从某年某月某一天我打开自家房门,看见床上两个人跟动物世界里面的猩猩一样的时候,就开始对“绿”这个字儿特敏感,最后我把那只雄性猩猩和“绿帽子”这个词儿一起从我的人生字典里抠走了。

我怎么会选一个绿台灯呢?当时在宜家看的时候没觉得是绿色的啊,还以为是亚麻的,挺复古的颜色。本来挺喜欢那灯的,被杨二哈这么一说,越看越不顺眼。

那是一个极其无聊的下午,我半躺在沙发上叼着酸奶的吸管,杨二哈的腿支棱在我的写字台上面,嗑着瓜子儿,看无聊的电视节目。

无聊之际我的脑海里路过了一批又一批的“草泥马”。我和杨二哈,一个女,一个男,一个长得还凑合,一个长得还挺帅,一个离婚刚一年,一个离婚三年,咋凑一起除了看电视、嗑瓜子儿、互相看不顺眼丢手机,丢遥控器就没别的事儿了呢?

其实上学那会儿,我还真被杨二哈惊艳过。杨二哈本来是模特学校的,因为在学校里打架被劝退,他父母托了好几层关系把他塞进了我们中专。他来的第一天,班里的女生都傻了。一米九八的大个子,窄窄的鹅蛋脸儿,两道剑眉,白得跟豆腐一样的脸,简直就是加强版的杨过。第一节课下课前,老师要没收他的色情小说,他一句“X你妈”把我们全班女生的意淫彻底打破。

那时候我小叔在距离学校一站地的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台球厅。谁都知道上中专的孩子基本上就是被放弃了的那一类,学习不好,纪律不严,打架斗殴,就差为非作歹了。把这帮人安在中专,说好听了是谋个出路,说不好听就是把你们这些准社会小败类弄一堆儿老实呆着,别出来祸害社会。老师对我们很少苦口婆心,家长也都眼不见心不烦。逃学逃课对于我们来说是小菜一碟,小叔那边人手不够,我经常翘课帮着看摊儿,家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台球厅待着总比在社会上当闲散人士强。

那天下午我正在台球厅门口坐着喝啤酒呢,就听一阵阵脏话连篇的吼叫夹杂着尖叫声从我们学校那个方向冲过来了。前面跑的是个大高个子,一脸的血,身边还有三四个人,后面追的有十几号人,都拿着学校板凳里的铁条。仔细一看,那高个子不是杨二哈吗?我进屋召唤一声:“打起来了,快来啊!”我小叔和一群半大小子拎着棍子、酒瓶子就出来了。

那场仗根本没怎么打,学生打架一般都看气势,谁人多算谁赢,都是虚张声势。我们这边儿明显人多势众,他们骂骂咧咧也就走了。不过,杨二哈眼睁睁看着我把酒瓶子砸在了那个企图从背后偷袭他的矮子头上。

如果当时我不出手,我不知道杨二哈的胸膛会不会被那根铁条穿透,如果穿透了他会活着吗?或者根本不会穿透,只会是一点点皮外伤?其实我特后悔自己的冲动,那是我第一次出手打架,我压根没想到那酒瓶子下去会把人的头打破,还缝了六针。

拜杨二哈所赐,我一战成名,整个中专时期全班只有我没谈过恋爱,男孩子见了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杨二哈这个混球还到处宣扬我救过他的命,是女汉子纯爷们,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非跟我拜了把子,连鸡血都喝了。

我觉得杨二哈脑海里也会和我一样,在脑海里经常路过这头“草泥马”。我们俩确实有浪费国家资源的嫌疑,确实有点占着各自的茅坑不拉屎。但我们也有共同的无奈,那就是看看彼此,真下不去手……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降临,我们被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除了抓几条鱼吃之外屁事没有,我俩可能在实在太他妈无聊了的时候会干点什么,但只要还有别的事儿可干,哪怕是看令人作呕的新闻联播,我们也不可能多看对方一眼。

“咱凑几个人打扑克吧。”杨二哈终于受不了了,开始给一个叫做“胖子”的人打电话。他似乎早有预知似的把电话开了免提。

电话那边是极度不耐烦的声音:“你等会哈,我在开车,等我完事儿我给你回哈。”

电话挂断了杨二哈就开始笑,“你知道这个傻逼在干嘛吗?他见网友,哈哈,现在竟然还有人见网友。我今天上午给他打电话,他说网友从黑龙江坐火车过来,他去接,接完就来找我。这都几点了?”

“我靠,那你没戏了,你那个胖子今天不会搭理你了,换人吧。”

下午三点,杨二哈又拨通了胖子的电话:“胖子,我算了一下,现在距离我上一次给你打电话已经过了一小时四十分钟,你完事儿没有?”

“那个,你等会儿,我还没完。”

“你不要你的老腰了?身体受得了吗?不能急功近利啊胖子。”

啪,电话又挂了。

“胖子有女朋友吗?”我问。

“当然没有了,有女朋友还见什么网友?”

“那可不见得,有的男人就喜欢同时驾驭好几个。”

杨二哈本来还想说什么,看着我突然晴转多云的表情,忍住了。

“胖子绝对没有女朋友,这点我可以保证,你看见他就明白了,他不可能有女朋友。”过了一会儿,杨二哈说。

“那你还是别找他了,逮到一个千里迢迢送上门来的网友多不容易啊。年都过了还不让吃饺子啊。”

那天我和杨二哈都以为这局儿肯定黄了,没想到下午四点半,胖子的电话来了:“你在哪?”

胖子一来,我就明白杨二哈话的意思了。

这胖子,确实胖,不但胖,还矮,不但矮,还秃顶,不但秃,脸还出油,不但油,眼还小,不但小,嘴还大,不但大,穿得还……算了我不形容了,我们家洗衣机里半个月没洗的秋衣比他身上穿的那件干净多了。

这个点儿打扑克是不太可能了,杨二哈又找了一个朋友,叫大林。四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到了一家挺火的烧烤店,前面有五桌人在等,杨二哈忍不了了。“换地儿换地儿,这破地方又贵人又多。”

我们三个人在杨二哈的带领下七拐八拐拐进了一家连招牌都找不到的粑粑馆儿,我就知道了,这哪是饭局,分明就是酒局。

粑粑馆里的菜单上,有一半的菜都做不了,海鲜池子里连条海蟑螂都看不见,一个蚬子壳儿孤零零沉在缸底。老板乐呵呵地说:“我们这是炒菜、烧烤双经营,你们想吃啥?”

“你有啥?”

杨二哈要了40个羊肉串儿、20个鸡胗、一盘饺子、两条烤鱼、三箱啤酒就坐下了。大林又从包里拎出一瓶红酒。不用看,啤酒肯定是万年不变的勇闯天涯,便宜啊。我嚷嚷:“我要喝新动!”

杨二哈说:“喝什么新动,新动里面全是利尿剂。”

“我愿意,门口有厕所。”我要了6瓶新动。

菜还没上齐,胖子对着我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学名叫薛明,小名胖子,你以后叫我胖子就行了,我是负责女性下半身健康的胖子,专为女性保驾护航。”

我靠,什么套路?吓得我直往后退,胖子那张油乎乎的大脸直往我这儿靠,贱贱地笑着,嘴里一直说着:“别怕,我是女性的朋友。”

杨二哈和大林相视着一脸坏笑。

“唉,胆儿真小。”胖子喃喃自语终于坐回去了,坐稳了那大屁股,一本正经地说:“我呢,是妇科洗液的代理,已经在这个行业做了五年,熟知女性PH值,了解女性秘密花园。妹妹有不舒服可以找我哦。来,来来,走一个来。”端酒就喝。

我勒个去!

这就是我和胖子的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中间大林出去吐了,胖子也出去吐了。胖子出去吐的时候,杨二哈还闹着要去唱歌,唱个屁啊,一张嘴酒都能从嗓子眼儿喷出来。

胖子、大林、杨二哈是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这桌上就我一个外人,那次喝酒的话题主要有两个,第一个是他们三个人回忆初中时候干的各种缺德事儿。第二个话题是胖子和网友到底干了些什么,上还是没上。

胖子说,有一回大冬天的,大林晚上找他喝酒,那时候学生兜里没钱,也不会喝,净瞎胡闹。就买了两瓶啤酒坐在楼下的小卖店儿门口喝。两瓶下去两个人都醉了。大林非要去学校看看,胖子只好跌跌撞撞陪着一起去。到了过街天桥,胖子实在憋不住了,想要大便,找不到厕所。没办法大林脱下大衣给挡着,胖子就在天桥底下大便。听到这儿,我和杨二哈都受不了了,实在是太恶劣了。胖子说当时天冷,屁股被冻得特别疼,酒也醒了。他劝大林回家睡觉,大林偏要去学校。结果半夜2点,两个人进了学校开始砸门,看门的老大爷还以为俩是抢劫的。这两个人一直求大爷把教室门打开,开始采用各种方式证明自己是本校的学生。后来大爷经不住他俩软磨硬泡,把教室的门打开了,两个人就互相依靠着在教室里睡到了天亮。

关于初中的回忆,胖子说得最多。那晚,杨二哈和大林说得最多的就是“真的吗?”“有这回事儿?”那么多的往事成了胖子的独家记忆,可一问到网友,他就笑而不语,仰脖喝酒。

最后结账,杨二哈这个王八蛋突然来了一句:“AA哈。”

我以为他不要脸地找这个破粑粑馆儿是要请客,他还好意思AA,数他喝得最多。

对了,胖子的车一直停在我家楼下,隔了一天还没提走,看来是来提车的,顺带捎给我送个礼物?

迷迷糊糊下了楼,胖子在后备箱里捣鼓呢。

“醒酒了?怎么才来提车?”

“昨天牙疼就没来。”

“喝酒那天不是挺好的吗?”

“谁知道呢,可能是喝少了。”

“靠。”

胖子一个劲儿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装各种瓶瓶罐罐儿,我一看,这不都是女性洗液吗?

胖子边装边说:“东西不贵,别嫌弃哈,送祝福送健康嘛。你也别介意,我跟谁都这样,杨二哈跟我提起过你,我也觉得咱们都挺对撇子,见了面儿就算哥们了。再说了这也没什么,身体各方面都健康了,才算是真的健康,对吧。这个大瓶儿的,快过期了,你不要怕,还有两个月才过期,先用着,这些保质期都还远着呢。这个是消字号的,这些是国药准字的。平时用消字号的,能起到清洁作用,不太舒服了再用国字号的,这个是冲洗器,这个是泡腾片儿……”

胖子如此坦然,絮絮叨叨介绍着,真没拿我当外人儿。我还真不好意思拒绝,可也太多了,我这用到猴年马月去。胖子还一个劲儿装。我说别装了,用不了。胖子说,自己用不了可以送人。嗯,我上人家串个门儿,带瓶妇科洗液,这礼物挺个性。

胖子说,最近一段时间他都不用上班,有空可以找他玩儿。

我问为什么啊?

胖子说,这一行,要想挣大钱也能挣,他属于不上进的,干个差不多就不愿意受累,现在一切走上正轨,他完全可以在家里呆着不必出去跑了。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复杂,看不出是一种局促还是一种随意。

我说,这不挺好吗,现在大环境就这样,钱都不好赚,差不多得了,想得开比什么都强。

胖子说:“行了,上去吧,我抽根儿烟就走。”最后还不忘嘱咐我:“一定要严格按照说明书使用哈。”

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2

过了大半年,胖子送的洗液连一半儿都没用上。我送给了老妈一些,剩下的就堆在柜子里。

有时候我挺不愿意看见那些洗液的,那对我像是一种奚落和讽刺。除了和那杨二哈那帮不着调的朋友们喝酒、吹牛逼,余下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一个人在家,孤单地吃饭,孤单地看电视,孤单地敷上面膜,等待着面膜干掉,洗干净脸,仔细数一数脸上的细纹。离婚一年半以后,我妈开始有意无意提醒我,该面对新生活了,意思就是再找一个男人。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可是能够接受一个离婚女人的男人,太少太少了。

我像一块无人享用的蛋糕,正等待着变质。

然而我不想跟任何人交代我的过去。

就让我变质好了。

我和胖子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杨二哈离婚三年,终于有了再婚的冲动。用他的话说,爱情早已在上一次婚姻里耗光,现在只想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孩,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估计他找到了,不然不会这么久了不联络我。这小子绝对重色轻友,当初和前妻恋爱那会儿也是长时间消失,捉奸那一晚上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哥们。其实说捉奸有点言重了,那时候他未娶,人家未嫁,都有选择的自由。杨二哈中专那会儿甩过的女人无数,最后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Care他的女人。

她并不怎么漂亮,在杨二哈所有的女朋友里也算不上出色,就是一平平凡凡的妹子,性格有一点倔强。我问杨二哈,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杨二哈说,看上了她不爱自己这一点。

我也是败了。

或者年轻就是要和一切否定自己的力量宣战,就像炸碉堡,占山头儿一样,必须让所有的人都承认自己的存在。那晚杨二哈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子和别人约会,非要上去花了人家。那是我第一次扇杨二哈耳光,我骂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女人了吗?明知道她不爱你,为什么要去勉强?凭什么你遇见的女人就都要爱你?凭什么!

其实那个时候我何尝不是在打自己,骂自己。因为我和杨二哈一样,也正在陷入一场没有任何承诺的感情。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喜欢我,就傻傻地和他睡了。我一直以为,一个男人睡了一个女人,就会娶这个女人。可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有说那句话。

那晚之后,杨二哈不再和我联络,婚礼也没通知我。我始终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个不爱她的女孩子最终嫁给了他。直到他拿到离婚证书的那一天,才给我打电话,我们才算是冰释前嫌,我也再没兴趣听他的感情往事。我只记得他跟我说:“我这辈子算是栽了,你可要好好过。”

我说我一定会的,我以为我一定会的。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过日子,可是我也食言了。杨二哈离婚两年后,我的婚姻也宣告失败。我永远也忘不了,看见我最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的瞬间,心脏像失重一样掉下去的感觉。

从那一天之后,我就再也没哭过。

在内心深处,我一直在祝福自己能够再一次遇到爱情,可是在行动上我不敢流露出任何希望,好像一旦流露了就会被打击一样。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杨二哈身上,如果有一天,他能找到爱他的人,也许我也会有这样的机会。偶尔我会用那洗液,用的时候总是浮现出胖子那一次见我做自我介绍时贱贱的表情,我总忍不住笑。厕所里充满了我诡异的带有混响的笑声,笑够了,我发现,我还是一个人。不知道胖子和那个网友怎么样了。

杨二哈再婚谁也没告诉。

后来他告诉我,其实没怎么办,也没穿礼服,就是请两家人的父母和亲戚吃了一顿饭,朋友同事什么的一概没请。第一次结婚时阵仗弄得太大,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参加了,难道让人家再随一次份子?不太好。还是低调点吧。

我明白杨二哈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有另一层意思。离婚离怕了,他对于过去仍然心有余悸,他怕又是一场空,连笑也不敢大声笑,生怕笑过了又成为了笑柄。他想要关起门来小心翼翼过日子了,只有时间的叠加才能让他慢慢找回底气。

那是大年初五,我们终于又聚在了一起。杨二哈穿着大红色的毛衣,我也穿上了红裙子,胖子仍旧穿着衣领子看不出本色的秋衣,只不过这次秋衣也是红色的。这是我们的本命年。我们都是1981年出生,都属鸡。

结了婚的杨二哈明显胖了一圈儿,胡子也剃干净了,颇有中年男人的稳重模样。胖子好像更胖了,头上的头发又稀疏了些,脸又大了,还是油乎乎的。还是那个德行:“我仍然维护着女性下半身的健康问题。”大林换车了,带了一瓶进口红酒。

这次喝酒的话题也有两个,第一个是,杨二哈偷偷摸摸再婚谁也没告诉究竟该罚几杯的问题。第二是胖子当年的网友到底上没上,上了就说上了,没上就说没上。

婚后的杨二哈不像以前那么张狂了,开始挨个赔不是,自己灌自己。红酒见了底儿,杨二哈脸蛋子红扑扑的,普通话变成了家乡话,这才说了几句实话。再婚的对象也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孩子,是儿子。一开始他也犹豫过,他妈死活不同意,说他个儿高,模样帅,工作也不错,就是人散漫了点,男人离了婚也不怕,又没孩子,啥样的姑娘找不到,非要找一个比自己大将近十岁还带着孩子的女人,还是个儿子。杨二哈也算过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赔。带着孩子的女人也曾跟杨二哈推心置腹地说,算了吧,爱情不能当饭吃,家里不同意的婚不能结,不想拖累杨二哈。

大林说:“想那么多干嘛,只要和你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我说:“你们不懂一个离过婚的人的心态,再开始有多难,难道这次不行还能再离一次吗?那可真是笑话了,可谁又能保证婚姻不会出现各种问题呢?所以要格外慎重。有时候明明两个人有感觉,可慎重来慎重去,缘分就耗没了。”

杨二哈点点头,敬了我一杯。

后来他说,就是怕缘分耗没了,所以快刀斩乱麻,这次又是在全家都反对的情况下结了婚。上一次结婚也是,全家都反对,结果真的离婚了。这一次他又自作主张,说什么也要幸福下去,不能再搞砸了。我们也衷心祝贺了杨二哈,终于在40岁之前再一次拥有了一个家,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珍惜。

喝到一半的时候,杨二哈的妻子来了,给男人们带了解酒药,给我带了一瓶酸奶。大林喝着解酒药,喃喃地对杨二哈说:“真羡慕你啊,真幸福,唉,我那个老婆啊,已经不会正眼看我了,叫我就叫‘嗨’,我还得给她按摩,给她端茶倒水。我要是一晚上不回去,她连个电话都不会打。也不知道吃什么越来越胖,170斤,晚上一脚能给我踹地上。”

那一晚上,大林喝多了一直在说“真羡慕你们啊”这句话,也不知道他在家里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家庭暴力才会如此伤心,看上去比我刚离婚那会儿还可怜呢。突然想到自己,也许那时候像大林这样忍一忍,一切也就过去了,也不至于现在孤孤单单一个人啊。可是这个“忍”字,又谈何容易呢?越是爱得深,眼里越容不得一点点沙子。

酒喝到最后,问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胖子的网友上,胖子一直保持神秘,我们的各种猜测都不反驳,也不承认,非要吊人胃口,末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杨二哈说,就冲他上学时的那个骚样儿,见了网友自然要维持一种纯洁的男女关系,纯洁到只剩男女关系。

胖子笑笑不说话,似乎对杨二哈的分析很满意。

我们问那女网友长得好不好看,胖子说,像王祖贤。

“好白菜算是让你这头猪拱了。”

3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们都在各自的轨迹上活着。

杨二哈跟我们说,现在妻子的儿子已经管他叫“爸爸”了,他深感担子重,责任大,准备自己开店了,攒钱给儿子上学用。

大林的妻子生了二胎,他还是常常跟我们抱怨,妻子如何如何对他不好。现在我们可不听他的了,胖子一句话就把他顶回去了:“你俩感情不好?感情不好二胎怎么生出来的?”

我呢,虚心接受了胖子和杨二哈的意见,开始认真地在各大婚恋网站注册,写个人资料,并通过亲朋好友散步消息,本姑娘要再婚了,有好小伙子都给我留意一点。跟人家介绍的时候别把我夸得跟一朵花一样,其实我这个人挺糙的,长得也一般,胜在心眼好,人热情。有过一次婚史,这一点一定要和人家说明白,咱不能欺骗别人。

每次跟胖子唠嗑,我们还是不忘捎上他的女网友,这个网友一直保持神秘,胖子总是故弄玄虚。大林说:“能结婚赶紧结婚,不行就好合好散做朋友,也别耗着了。”

胖子严肃地说:“再等等吧。”

“你和女网友到底有没有故事啊?”杨二哈问。

“你猜?”胖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着调。

胖子和女网友真的有故事,只有我知道。

时间倒回到胖子在我家楼下给我送洗液那次。胖子让我先上楼,他在车里抽根烟再走。当时我摆了一个“OK”的手势,转身要走,可转念一想,萍水相逢的,人家送我这么多东西,哪能说走就走,又回来陪他坐了一会儿。聊天儿的时候,我一脸坏笑:“一会儿去找网友啊?”

胖子摇摇头。

胖子说,那女孩是他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家里条件不太好。本来全家想供她的弟弟读书,可她弟弟不是上学的料,早早地就辍学到D城打工。干活的时候手被机器绞了,住了院。她要来看望弟弟,又不能花太多钱。想到有胖子这么个在D城的网友,就想试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着省点钱。

“我有什么本事啊,我不能帮她弟弟免医药费,也不可能帮她省路费,直接给她钱她还不要。想来想去,她来咱们D城,住宿是个大头儿,就想办法帮她省点住宿费吧。我妈走得早,家里就我和我爸,两个大老爷们,接我家不合适,我就联系我姑,送她家去了。”

“胖子你真是个好人。”

“唉,都朋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那女孩看过了弟弟,对胖子千谢万谢,就回黑龙江了。

胖子跟我说:“这事儿别告诉杨二哈他们,他们知道了肯定得骂我傻。”我知道胖子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一来是确实怕他们骂他傻,二来,他挺享受那种意淫劲儿,每次杨二哈说胖子肯定把女网友睡了,胖子都一脸贱笑。

后来我问胖子,那女孩长得真的像王祖贤吗?

胖子说,真的很像。

“那你为什么不努力追啊,你对她这么好,有机会啊。”

胖子在微信里只回了我一句话:“如果我不喜欢她,也许我真的会上了她。”

胖子送我的洗液终于全部过期了,挺可惜的。我打开一瓶,闻闻,还是那个草本味儿,一点也没变。大概还可以用吧,可我不敢以身试法。只好把它们都倒掉了,厕所里都是洗液的味道。倒掉了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可以把他们直接送进垃圾箱,干嘛要这么麻烦啊,留着空瓶子有什么用呢?

胖子的声音在脑袋里面回响:“这个快要过期了,你不要怕,还有没过期的。”

对,不要怕。我一定会遇见那个不介意我离过婚,还愿意一辈子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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