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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到了秋天刮大风的时候,我常常想到赵凯旋一步三摇的样子,她走到我身边只不过想告诉我一个字,那就是“丑!”
我觉得风衣是一种很不适合亚洲人的穿的衣服。电影、电视里不算,总之我在街上没有看到过一个穿风衣好看的人。但就是这种衣服曾经风靡一时,始作俑者有二个人。一个是日本的高苍健,二个是香港的周润发。国门初开,一部日本影片叫《追捕》的引进到中国,电影里面有两个人物。一个叫矢村警长,一个是高苍健饰演的杜丘 ,这两个人都喜欢穿风衣。矢村警长还非常“沙马特”的把风衣的领子竖起来。高苍健在日本的电影界是出了名的身高腿长,后来在《远山的呼唤》中女主角来了一家亲戚,亲戚的女朋友发花痴,她看高苍健铲牛粪感叹他的腿真长,还惹得她的男朋友生了一场气。可见风衣这种衣服要想穿得好,非得身高腿长不可。一米八以下最好不要考虑了。
这一点我有非常沉痛的体会。有一年我爸他们单位年终的福利是:不管男女一人一身风衣,米色的。他们穿起来以后给我的印象是像一窝出没于厨房里的潮虫。这种虫子又叫“鼠负”、“鼠姑”、“地虱”,它的形状是椭圆形或长椭圆形,平扁,背部稍隆,有触角,腿很短。它移动起来以后,基本上看不到腿。冬天天冷,许多男的又选择加装了一顶蓝色的鸭舌帽。这种搭配一直流行了有五六年,乡镇企业的采购员或者搞推销的出门,就是这身打扮。我有个画友有一回骑了一辆小轮的摩托车来我家玩,就穿了这样一件长风衣。他本来个子就不高,一米六多一点,风衣下摆放下来,就看不见脚了,他走路上身又不大动,晚上看到他,十分令人惊悚。
他坐到车上,风衣下摆搭下来完全把车罩得看不见了。他发动车子只看到从风衣的下摆冒出一股青烟。然后就这样端坐着飞走了。后来《哈利波特》流行,我想如果在他的前面插上一柄扫帚柄,街上的人肯定以为他是魔法学校的第一届毕业生。
因为大家都穿风衣,我就跟我爸歪缠把他那件风衣要过来。有一天街上秋风乍起,连路上的鸡和狗都吹得翻起毛来。一只塑料袋被风吹到天上,像一只白鸟一样飞过树顶。“二毛杂货店”摆的一只空箱子也被风吹得立脚不住,踉跄着跑到马路另一边去了。二毛斜着身子在风中把箱子撵了回来。我暗想穿风衣的时候来了——风衣风衣,没有风,它的神韵怎么出得来?
意大利有位伟大的雕塑家,在一个大风天上街追踪一位穿着长袍的黑衣修女。忽然他看到一个男的也鬼头鬼脑跟在修女的后面偷窥。他紧赶几步,将其肩膀一扳举拳刚想打,一看原来是个同行。原来这位仁兄也是被修女当风所吸引,跟在后面追了几条街正在观察。我翻出一件灰色的西服,打上领带。然后拿出那件风衣望空一甩披挂上阵了。小马哥就是这样穿衣服。
我有一个发小阿伟有次跟人干仗,也穿着件黑衣的风衣去了。结果在打起来的时候,对方收拾得紧趁利落,蓝色的海军机修夹克,下面黄军裤的裤脚都用绳子扎上了。只有他自带道具上场,被人家拿铁锹和钢管撵得满街鼠窜。后来其他人跑到一个死胡同里去,死胡同被一堵矮墙给堵住了。人家两手一撑就过去了,他穿着一件风衣最后一个跑到,刚翻到半截,衣服下摆被矮墙上什么东西给挂住了。这时我想他的脑海中一定闪回过“鸽子、风,一道光,音乐。”然后回身掏枪,左手一把,右手一把。子弹打光了,再来一把霰弹枪,横端在腰间冲着对方一扫过去,把对方打得横着窜出去。可是,没有可是了,把整个后背和屁股都豁出去吧!就这样他无奈的挂在墙上让对方打了一个够。好在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方也不敢弄死他。后来我们到医院看他,他趴在床上,后背一片青紫,哼哼叽叽地说:“吃亏就吃亏在那件风衣上了,等好了弄死那帮狗日的!”李华宝说:“人家小马哥穿风衣可人家有枪呀!你才半截钢筋头子,哪能不吃亏?”赵胜利说:“有枪也不行,那衣服太碍事了!”
我穿着风衣走了没多远,一个姑娘走过来,她穿着一件黑衣的大衣,两手插在口袋里,摇摇晃晃走过来。我一看是赵胜利的妹妹,叫赵凯旋。他们家里喊她就一个字叫“旋”——她追了我有两年多,有事没事的爱跟我说些疯话,我只好装糊涂。我跟赵胜利是好哥们,跟他这个小时候拖着两个大鼻涕泡子的妹妹谈恋爱,连想都没有想过。她在我的印象中老是袖口稀脏,脏得发亮。因为她擦鼻涕总是用两个袖口一抹。赵胜利一出门她就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赵胜利回过头对她瞪着眼珠子说:“回家去——等会妈问我到哪去了,你跟她说我上宝宝家做作业去了。”
院子里的女孩子都不喜欢跟凯旋在一块玩,嫌她脏。她也不爱跟她们玩,跳皮筋、跳房子、玩猪骨头有什么意思?她喜欢跟男孩子在一起爬树、打架、斗鸡、打老龟。干偷鸡摸狗的坏事,比如翻墙偷王五一家的柿子,她哥在里面摘完了往后扔,她就在外面撅着屁股到处拾。有一回她哥跟李华宝摔跤被李华宝压在下面,怎么挣都挣不起来。李华宝骑在赵胜利的肚子上,用手掐着他脖子问他:“服不服?”。赵凯旋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根老粗的树杈子,照着李华宝的脑袋就一下子。一下子就把他干翻在地。总之我觉得我跟她不合适,见她我有点发怵。她晃到我眼前,我问她:“凯旋出去啊!”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丑!”
后来我看杜拉斯的《情人》里写道: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现在到了秋天刮大风的时候,我常常想到赵凯旋一步三摇的样子,她走到我身边只不过想告诉我一个字,那就是“丑!”———这也是我至今非常抗拒风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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