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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开春和黄山在病房走廊里吃完饭，又坐了十分钟左右才返回电梯间。此时杜秋生除了微微发红的眼眶，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他知道两人并不是真的去上厕所，只是给自己点空间，所以感激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黄山翘着二郎腿坐在轮椅上，见杜秋生不再眉头紧锁，于是夸张的哭丧着脸说道：“老杜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刚才小春她趁我有伤在身，企图非礼于我。哎，这日子没发过了。”
景开春在后面照着黄山的头敲了一下，知道他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下压抑的气氛，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三个人坐好后，杜秋生就把上午章红卫和王建国告诉他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杜秋生这次竞聘行长失败，黄山和景开春早就知道，其中内幕也能猜个大概。但是当听到杜秋生要调至工业区支行，两人有些义愤填膺起来。
黄山用力拍了下轮椅扶手，恶狠狠的说道：“这帮孙子真是太不要脸了，工业区支行虽然整体效益排在中下等，但听说人均绩效一直在倒数后几名。上面分明是在打击报复你，你竞选失败了不算，还要再踩上一脚！”
“不是倒数后几名，是倒数第一。”景开春双眉颦蹙，严肃的说道：“我们支行前几个月才从那里调来一个阿姨，听说花了不少钱找了一大圈关系。她经常跟我们抱怨工业区支行的收入，有一次还把之前的工资单调出来给大家看，确实少得可怜。”
饶是杜秋生之前被章红卫打过预防针，但听到倒数第一还是有点难过，他靠在座椅上说道：“章行长说他们去年人均绩效不到三万，我还想不至于太差，但是没想到竟然是倒数第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黄山刚掏出烟准备点燃，就被景开春给瞪了回去，悻悻的说道：“工业区支行是个老网点，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可是整个南渠市收入最高的单位，周围全是国营企业，什么床单厂、棉纺厂、制箱厂等等。可惜啊，后来由于三角债和国企改革等问题，剥离出来许多呆账坏账，自然也就成了工业区支行的包袱。后来几任行长为了扭亏为盈，更是盲目放款，也不好好审核贷款企业，结果不良是越滚越大。”
黄山在分行融资部上班，可以看到许多历史遗留的资料档案。而且很多贷款合同都存在着骗贷的嫌疑，企业提供的营业流水和税票明显有伪造的痕迹，但钱最终都还放了出去。除了因为当年的信贷监管不严，信贷员权利过大的原因，谁敢说没有上面有人打过招呼呢。
黄山曾多次在酒桌上，听到自己部门的老前辈缅怀着银行股改之前的日子。那时候的银行真可谓是不可一世，一个小小的信贷员，别看没什么级别。下到县里面，能把县长喊出来陪酒赔笑，就为了给自己县里的企业能贷到款，毕竟那是一个凭GDP讲政绩的年代。
景开春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上半年全市的理财经理在思安县拓展的时候，听他们支行的理财经理说，由于现在业绩考核与不良占比挂钩，他们上季度末冲刺，辛辛苦苦拉来的几百万存款，都不够填资产业务的扣减。所以整个支行也都死气沉沉，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
杜秋生之前是城北支行的行长助理，平时不是守在支行业务授权，就是跟着章红卫跑企业进单位营销，所以很少了解到其他支行的具体情况，况且他本身也不是喜欢到处打听的人。现在听到黄山和景开春一说，才知道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要困难的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工业区支行的行长职位，这次没有拿出来参与竞选？难道他们行长关系这么硬？”杜秋生突然想起来问道。
“这次的板子主要打在存款倒数的几名行长身上，并不是全面的考核支行利润增长率，”黄山解释完又冷哼一声，反问道：“而且你知不知道工业区支行的前几任行长是谁？”
杜秋生摇了摇头，景开春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黄山见两人都不知道，特意卖起了关子，摇头晃脑的又把烟掏了出来，冲着景开春做了询问的姿势。
景开春懒得搭理他，把头扭向一边当做没看见。
黄山见景开春吃瘪，点燃烟惬意的吸了一口，小声说道：“工业区支行上一任的行长，就是现在机构部的江涛；上上任行长呢，则是人资部的姚文远；再之前的行长，你们肯定都熟悉。”
黄山说到最后，没有提这人的名字，只是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7。就好像在《哈利波特》里面，没人敢直呼伏地魔的名字一样。
杜秋生和景开春对视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黄山要说的人，就是现在南渠分行的副行长齐胜年。这段时间因为南渠分行的一把手龚长辉要调回省分行的消息被证实，大家都在猜测可能齐胜年就要原地提拔，暂时以副行长职务代理行长执行公务。但既然能代理行长工作，那过渡一段时间，只要不犯错误基本上就可以扶正了。
杜秋生听到这里不由得陷入沉思，看来工业区支行人均收入这么低，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了，其中必定还有更深的阴谋。
想到这里，杜秋生问黄山道：“大黄，那工业区支行现在的行长你认识吗？”
“何止认识，这老家伙烦都给我烦死了，”黄山破口大骂起来，连叼在口中的香烟都被他喷了出去，于是又点上一根接着说道：“他们行长叫曾宪林，听说十几年前是光化县支行的一把手。当年有笔款子没追回来，他担了点责任，就把职务卸了。然后调到市分行办公室，也算是养老吧。几年前，不知道走的谁的关系，赶在龚行长来之前一个星期，连公示都没下，就到工业区支行当副行长了。接着没过半年，江涛调至机构部当老总，他就原地提拔了。”
景开春将黄山喷在地上的烟头，用卫生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烦他？下面支行不都是求着你们融资部的吗？”
黄山这次把烟夹在手里，义愤填膺的说道：“这老东西不怀好意，向我们部门报了四五次贷款项目申请，都是些垃圾企业。还他妈舔着脸说是黄长贵的老战友，让我想想办法。我呸，不提黄长贵还好，提他的名字能做我也不给你做，何况还都不能做。”
杜秋生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冷的问道：“怎么,难道他想蓄意骗贷吗？三番五次递虚假申请，你完全可以到风控部告他。”
“没用的，”黄山摇了摇头，说道：“这老家伙当年吃了亏，精得很。报表和流水都没问题，只是企业资质还不够，抵押不足。还有的是外面负债太多，涉嫌民间融资。他还老是义正言辞的教育我说，为了灵通银行，要懂得变通。明摆着还不上的贷款我怎么变通，还不是为了往上爬而不顾下面的死活。”
杜秋生点了点头，对这名未来的领导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不由得担心自己以后的工作起来。突然想到王建国说，在工业区支行有个副行长是他的老哥们，或许能照顾下自己，于是问道：“除了这个曾宪林，副行长你听说过没？城北支行的王行长说是他哥们。”
黄山想了想，说道：“老王说的应该是肖德存，不过我记得上个星期邮件里公示了，聘任一个叫李冬梅的人过去当副行长。我估计这肖德存是到岁数了，趁着退休前两人好办理交接。”
“这李冬梅是谁？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杜秋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是谁。
“你没听说的人多了，灵通银行在南渠市有一千四百多员工，你平时都不怎么交际，能认识几个人啊。”黄山翻了个大白眼，随后又小声说道，“不过这个李冬梅，我也没怎么听说过。你说能担任副行长的女性，我多少也会接触过啊，就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景开春见两人在一遍苦思冥想，不由得噗嗤一乐，笑道：“终于有你们两人都不认识的人了，特别是黄山，我一直以为你是咱灵通百晓生呢。”
“切，我只认识美女，这李冬梅听名字就一般，估计是个村姑，从哪个县提拔上来的吧。”黄山撇着嘴辩解道。
杜秋生见景开春这么问，知道她肯定认识这李冬梅，于是问道：“小春，难道你认识这人吗？”
景开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本来也不认识，不过我们支行有个姐姐跟她熟悉，两个人的小孩都在鹿门中学上高一。前几天她在朋友圈发照片，说自己的好姐妹回来了，有几张吃饭唱歌的合影，我也是看评论猜出来的。”
黄山见景开春在卖关子，连忙说道：“那她什么来头啊，以后能不能罩着我们老杜一点。”
景开春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点中一张照片递给杜秋生和黄山说道：“就是这个姐姐，前年通过省行的笔试和面试，参加了灵通银行的援疆工作。”
“援疆！”杜秋生和黄山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当年他们也想通过这种方法得到提拔，但是在网上看了一些报道后，还是没敢报名。万一真的通过了考试，到时候再后悔了不去，可就不止开除这么简单了。再说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女，父母怎么舍得让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黄山接过景开春的手机，啧啧称奇，说道：“你说这姐姐真是厉害啊，孩子今年上高一，那前年还初中呢，就舍得扔下孩子跟老公远赴他乡，真是给我们灵通银行，给我们南渠市长脸。关键人家还保养得这么好，怎么看都不像孩子妈。”
景开春见黄山口水都快递到自己手机上了，连忙一把夺了回来，鄙视道：“你省省吧，我问过了，这姐姐比我们大十岁呢。当年好像是因为什么是跟老公离婚了，然后自己一人从荆山县参加了援疆，孩子则由外公外婆照顾。去年孩子考到鹿门中学，平时就住在学校里。周末只有半天假，就住在我们支行的姐姐家里，只有月底的两天假才回一趟荆山县。听说这孩子特孝顺，她妈寄给她的钱也不乱花，每次回去都给外公外婆买好多东西。”
黄山听罢不知道哪来的正义感，义正言辞的说道：“这么好的姐姐，又漂亮又乐于奉献，这跟王昭君有什么区别？她老公，不对，她前夫竟然还要离婚，真不是东西。这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以后有机会我得帮帮忙。”
“王昭君去的是蒙古，不是新疆，”杜秋生知道黄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想过分渲染这种悲情，于是打个岔问道：“她在荆山县的时候是什么职位？”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支行的姐姐也不会说啊。”景开春摇了摇头。
参与援疆的话一般会先就地提拔半级，然后带着级别过去开展工作。现在李冬梅被任命工业区支行副行长，应该是副科级待遇，那么援疆之前就是没有级别了。可是按照惯例，在哪提拔就应该回到哪里，看来这个李冬梅留在南渠市很大程度是为了照顾正在上高一的小孩。由此可见，她应该也是有一定关系的。
杜秋生叹了口气，他现在才真正意识到，龚长辉在南渠市这几年到底有多大的威慑力，而这些人又是憋的有多难受。龚长辉调回省分行只是消息被证实，还没有下调令，这帮人就开始坐不住了。那么等龚长辉真正调走之后，这南渠市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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