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喜爱的人做出的决定令你恐惧，你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吗？
沈墨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嘴里泛着苦味。虽然已有所准备，但亲耳听到沈岳认罪的滋味，还是令他难受地要死。他睁大眼睛瞪着沈岳，嘴巴一张一合，却无法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沈老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说的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此刻在房间里的三个人中，最冷静淡定的应该就属秦大海。他很快就拿到了谢然的病历，却一直站在门外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心中对于犯罪嫌疑人的选择早已有了定论。所以，沈岳的认罪，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意外。
沈岳深吸一口气，终于稳住波动的情绪，他指指自己的头，对着秦大海苦笑道：“我很清醒，我对我说的话负责。”
“老师，你这是何苦？！”沈墨终于从嗓子里迸出几个嘶哑的字，眼睛已经湿润。
“沈墨，”沈岳走到沈墨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十年了，我足足等了十年。当那天你拿着卷宗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迎接这一天的到来。还好你没让我失望，在我给你的那些不多的提示下，终于找到答案，能够被自己的得意门生带走，我很欣慰。”
“老师，我……”沈墨惊讶地看着老师，他怎么也想不到，沈岳竟然会提示自己的学生去寻找破案的方向，而不是去掩盖踪迹。
秦大海也走过来，对着沈岳认真地说道：“沈老师，您是让我最敬佩的人！”
“秦警官，你错了，你不应该去佩服一个杀人凶手。”沈岳面色一整，微微地摇头，“杀人就是杀人，它始终不是一门艺术，需要人去欣赏。而我，也有着侥幸心理，否则也不会一躲就是十年。要不是需要照顾谢然，要不是这次是沈墨，我还是不愿意出来的。”
秦大海默然，他看看沈墨，又看向沈岳，“沈老师，既然事情已经明朗，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谈会更合适些，您看？”
“好！你说的对，我的身份变了，这里确实不适合，我和你们回警局。哦，对了，”沈岳很干脆地答道，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来，转身对着沈墨说道：“沈墨，你师母对这些毫不知情。她的病情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不能让她再受任何刺激，就不去和她告别了。你替我去告诉她，就说我临时出国交流，归期未定，让她好好静养……”
话没说完，沈岳已经开始哽咽，最后只好重重地拍拍沈墨的肩膀，猛地转身，随着秦大海快步走向大门，只留下沈墨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沈墨赶回警局，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秦大海从他的工位上取走所有的涉案卷宗，并给他留了纸条，让他回来后先去找老邢把那个流浪汉提过来认人，再跟一下电脑密码破解的进度。沈墨明白，这是秦大海为了避免沈墨尴尬，特意把他支走。但那个人是他的老师，他怎么可以置身事外？他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邢军，然后奔向审讯室。
师母谢然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心情又沉重许多。
“沈墨，我知道你老师一直有事瞒着我，可他不说，我就不问，因为我知道，他向来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最近，你频繁地来找他，他失眠的日子也越来越多……你不用瞒我，我猜得到，你回去告诉他，不用担心我……”
师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语气轻缓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忧伤和焦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沈墨竟然看到的是……坦然。
沈墨读不懂师母的情绪，却在谢然的再三劝说下，回到警局。沈岳的突然认罪，谢然的泰然自若，让他对这本来已经清晰的局面又看不透了。
到审讯室的路并不长，沈墨很快就站到审讯室的门口。向警卫说明身份后，他轻轻推开门，却惊讶地发现，房间里不仅仅有秦大海，还有一个人坐在他的身边——刑警大队队长，周明。
在短暂的尴尬后，周明招招手，示意沈墨坐在自己身边，用低沉清晰的声音问道：“师母那里？”
“老师放心，师母情绪很稳定，她说，让你不用担心她。”沈墨知道周明这话其实是问给沈岳听的，便直接看着对面的沈岳说道。
沈岳听到后却闭上眼睛，双手掩面，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好了，谢谢你，沈墨，幸亏有你，”有周明在场，谁也没有出声催促。许久，沈岳放下手，面色已恢复正常，他看向沈墨，微笑着说道：“下面就是你们的主场了，想知道哪些？”
“老师，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们可以等会儿……”周明终于开口，可刚开口便被沈岳抬手打断，“周队长，还是按程序来吧，我不需要什么特殊照顾。沈墨，你开始吧。”
周明尴尬地轻咳了几声，见沈岳态度坚决，便冲着沈墨点点头，“沈墨，那你就开始问吧。大海只是和老师确认了一些基本信息，接下来就由你来吧。”
“好，”沈墨轻声应道，他从秦大海手里接过笔录，快速浏览一遍后，便抬头看向沈岳。感受到沈岳鼓励的眼神，才鼓起勇气问出第一个问题，“老师，和我们说说第一起案子的动机吧。你为什么要杀害丁楠？难道真的是像你小说里说的那样，是三角情杀？”
沈岳笑着摇摇头，“小说毕竟是小说，就算是情节相似，怎么可能完全按照小说的逻辑来推导案情呢？这次是巧合，下次可不要这么天真了。”
“丁楠的死，我愧疚了十年，”沈岳的面色有些苍白，笑容也有些酸楚，“他是当年美院的高材生，性格孤傲。没见他对任何一个女生青睐过，这反而让他成为众多女生暗恋的对象，谢然就是其中一个。”
“可师母不是他的女朋友吗？”沈墨忍不住插了一句，却被周明狠瞪了回去。
沈岳也是苦笑，“他俩如何在一起的，谢然从未和我讲过。但是他们的恋爱方式很奇特，用谢然的话来说就是相敬如宾，两人一起逛街都是一前一后，从未拉过手。后来我们在一次郊游中结识，成为好友。虽然他们后来因为苏欢欢而分手，但谢然和苏欢欢的友情并未因此而破坏，我也是那个时候才喜欢上谢然，却在和丁楠的不断接触中发现，这个男生确实有问题……”
“丁楠有问题？”沈墨停下笔，不解地问道。
“是，他不喜欢女生！”沈岳神情古怪，很肯定地解释道：“他很反感任何女生的接触，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受谢然做他的女朋友，我把他约出来质问，却没想到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随后，一切都失控了……”
“失控？您是说师母的病？”这次开口的却是周明，他一直拧着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对，你不是一直在问我原因吗？”沈岳还是很反感和周明对话，语气也比较生硬，“谢然在听到我的质问后，发疯似的冲向丁楠，哭喊着问他为什么。我使劲把她从丁楠身边拉开，却没想到丁楠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我这才发现，谢然的手握着一把美术刀，地上还散落着一条丝带，看样子不知道是谁给她的礼物，却在撕扯中误伤了丁楠……”
“伤重吗？”沈墨提出疑问，若是致命重伤，那么谢然也将脱离不了干系。
“重，但不致死，”沈岳看着沈墨，欣慰地点点头，想来是赞赏沈墨这个问题的尖锐，“当时谢然哭得昏厥过去，我连忙过去查看丁楠的伤情，结果，他竟然威胁说要报警，让谢然身败名裂。当时谢然正在就业审核关键期，所以……”
沈岳没有再说下去，事态的发展所有人都很清楚，杀人抛尸，清理现场。只是，沈墨没有想到沈岳的杀人动机竟然如此简单。
“那师母在知道丁楠死后，没有怀疑到你吗？”沈墨继续问道。
沈岳叹了口气，接过秦大海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水，继续说道：“谢然从那件事后就落下病根，双相障碍，受不得半点刺激，尤其是丁楠这件事。所以她一直没和我提起过，我也因此得到她的心，半年后就结了婚。”
怪不得老师一直对我保密，关于师母的病情。可为什么师兄会知道？沈墨偷瞄了一眼周明，他隐隐感觉到，老师对师兄的态度大转变，和师母的病有一定关系，只是现在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那老师事后为什么会写小说，我查看了一下出版日期，距离案发时间，很近。”沈墨压住对师兄的好奇心，继续把精力集中在审讯中。
沈岳无奈地笑了笑，“写小说确实是为了发泄情绪，当时虽然在杀人后清理了现场，但情绪还是很不稳定。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排放掉那种压抑和恐慌，整个人快要崩溃了。最后还是在无意中听到一个同学，说书写会让人安定，我试了试，果然奏效，却没想到我会因此而一书成名。”
“那么说，书里凶手的情绪和心理变化，就是老师的真实写照了？”
“可以这么理解吧。我在写作中，精神会被整个代入到那种环境中，不能自拔。所以我租了一个房间，就是你查到的那间神秘屋。我在那里可以充分释放心里的恶魔，不用顾及其他，就这样。”
沈岳终于提到了神秘屋，而沈墨的心里却浮现出陈洁和汪中举那两个血淋淋的现场。审讯进行到现在，沈岳的语气一直都很平和，他的情绪除了在提到丁楠时那个小小的波动外，再没有任何明显的起伏，这是为什么？
沈墨陷入深深的思考，眼睛里，老师的微笑忽然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