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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琴琴，给你一根棒棒糖！”一个披着长发的小女孩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短发女孩跟前，将手里的棒棒糖塞给了对方。
“谢谢你！”面对女孩突如其来的热情，琴琴显得有些讶异，她愣愣地注视了女孩十几秒的时间后，从齿缝里溜出了这几个字。
落日的余晖洒在了两个小女孩的秀发上，折射出斑驳金黄。小女孩坐到了琴琴身旁，和琴琴一起将棒棒糖的外包装拆掉。她们并肩坐在小区的长木椅上，舔舐着同款彩虹棒棒糖。夕阳下，橘色的余光勾勒出小女孩们脸蛋的轮廓，肉嘟嘟的小圆脸很是俏皮和可爱。没有人打破两人的沉默，画面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纯真又唯美。
站在不远处的我看着这柔情的画面止不住地痴笑，眼前的两个小女孩其实我都认识。那拥有一头乌黑亮丽长发的小女孩是我的女儿，她叫路雪瑶，性格活泼开朗，调皮好动。而旁边叫琴琴的女孩则比较得内敛文静，娇小玲珑点，她是雪瑶幼儿园的同班同学。琴琴一家前不久前搬到我家对门，琴琴也就是从那时转来闽华幼儿园的。
说到琴琴一家人，总能挑起我的好奇心。普通人买了二手房总会稍微装修一下，而琴琴一家则是拎包就住，没有发出任何一点装修的嘈杂声。每天接送琴琴上下学的总是一个白发老人，他每每踏着那辆破旧掉漆的自行车缓慢地在路上骑着的时候，周边的车辆总会特意离他远点，深怕他碰瓷似的。最让我好奇的是，从我这段时间猫眼里的观察来看，他们家进进出出的总共就三人，琴琴、一个高大的男人（最有可能是琴琴的爸爸）和那白发爷爷，而自始至终我都未见到过这家的女主人。虽然住在对门，但我们都没打过招呼，所以两家也并不熟悉。
一次我在饭桌上问起琴琴在幼儿园的表现，女儿的回答让我有一些诧异。
“大家都不喜欢她，都喊她‘假小子’。我们班上的女生几乎像我一样，留着美美的长发，戴着好看的粉红小发夹，我们围在一起就似公主们的聚会。只有她剪得短短的，都快赶上男孩子头发的长度了，而且她总爱穿丑丑的T-桖和绣着外星人图案的牛仔长裤来上学，外配上一双肥硕的运动鞋，可真是难看死了！”女儿的言语间流露出对琴琴装扮的嫌弃，让我有点生气。 我告诉她不可以这样的以貌取人，心灵美比外在美更加重要。
“我们并不是因为她打扮得像个男孩而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的行为和性格都太与我们格格不入了。”雪瑶还是没有转变对琴琴的不满，反而带着怄气与我辩驳。
“她总喜欢一人躲在角落里，默不出声，像一个隐形人似的。她刚来我们班的时候，我还主动拉她一起搭积木，可她并不搭理我，还是一人呆坐在板凳上看我们游戏。而让我们真正讨厌她的，是她在游戏环节中木讷的表现。小花老师喜欢给我们分组玩‘前方作战，后方支援’的游戏，大家都拼命地寻找物质，争分夺秒，只有她一人傻笑地看着我们玩，完全置身事外，如果和她一组就等于是少了一名队友，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和她组队，什么游戏都不愿意。”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稚气饱满的孩子会成为众矢之的。相比女儿的厌恶，我则更同情琴琴。像她们这般大的时候，我最怕寂寞了，如果其他小朋友聚在一起玩，我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绝不愿做那落单的孤雁。我告诉雪瑶，孤立其他小朋友是一种不友善的行为，她应该放下过往的偏见，重新认识一下琴琴。于是我给她准备了两根彩虹棒棒，让她将一个拿给琴琴，另外一个则作为她的奖励。虽然雪瑶有点不情愿，但耐不住甜食的诱惑，还是答应了。之后，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个场景。
“我妈妈等了我好久啦，琴琴我要回家啦！”雪瑶面朝琴琴，用小手指朝我方向指了指。我的闺女真的就把送棒棒糖当作了我给她布置的任务去的。是我送她来找琴琴玩，她当然晓得我一直站在不远处观望着她俩，但可能是不想让我打搅到她吃糖，才会乖乖地坐在木椅上陪琴琴，可待她舔尝完手里的糖后，就急不可耐地想回家。我又好气又无奈，只得快步上前牵起向我飞奔来的女儿的小手，再把她领回琴琴跟前。看着与我女儿般大小的女孩眨巴着大眼疑惑地和我对视时，我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怜爱之情。
“琴琴小朋友，阿姨先带瑶瑶回家啦，有空可以来我家串门，瑶瑶特喜欢和小伙伴玩了。秋凉了，记得添一件衣裳呀！”秋意渐浓，寒气高涨，琴琴身上单薄宽大的长T是抵挡不住刺骨呲溜的寒风的，我有一些心疼地提醒她。
“好的，谢谢阿姨！”琴琴似乎并不像雪瑶说的那样自闭，不会和任何人交流，在我看来，她还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二
平日里，我会时不时地向雪瑶打听琴琴的消息，瑶瑶被我问烦时就会质问我到底她俩谁才是我的女儿。虽然冒着惹女儿厌烦的风险，我还是坚持关心琴琴的动态，也确实收获到了不少关于琴琴的信息。
雪瑶说，自从上次送琴琴棒棒糖后，就察觉到琴琴会有意地向自己靠近，像是瑶瑶喜欢吃鸡块，午餐时琴琴就会把自己的那份留给瑶瑶，像是拿回老师批改的作业时，琴琴找到自己的作业后也会帮瑶瑶找，每到老师分组时，琴琴就会向瑶瑶投去真挚的目光，以传达出“我想和你一组”的诚挚信号。瑶瑶和我一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无法抗拒别人的请求，就同意让琴琴加入到自己的小组中来。虽然说琴琴在每次游戏里的表现还是那样的不尽如意，甚至会手忙脚乱而干扰到全队节奏，但是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直立不动了，也是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团队取得胜利。从瑶瑶向我传达时的语气里，我感受到女儿在慢慢地接纳琴琴，不过有时她还是会有点摇摆不定，因为其他小伙伴依旧不喜欢琴琴，她担心如果和琴琴走太近，别的朋友会因此疏远自己，于是便一直和琴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我偷喜能成为他们友谊的机会制造者，但同时也对她们间不对等的友谊产生了些许的担忧。我决心继续作他们友谊的催化剂，让她们间的感情持续升温。
而机会很快就被我逮到了。那日，我接瑶瑶放学回家，看见琴琴一人坐在家门外的地毯上写作业。借着楼道里昏暗的照明灯光，琴琴埋着头正全情投入地书写着。
“琴琴，你怎么不进屋写作业啊？”我蹲下身子，尽量将声音压低点，怕是惊扰到了孩子。
“阿姨，好！”琴琴回过神后马上向我问好并解释道，“我爷爷接我回家后发现钥匙落在家里了，现在骑车去爸爸公司取。”
于是，我邀请她来我家坐坐，她还在迟疑的时候，雪瑶就伸出手抓住她的袖口，牵她进屋，她也十分信任雪瑶，默默地跟着。我在琴琴家门显眼的位置留了一张便利贴，并将自家大门敞开，以避免琴琴爷爷回家后找不着琴琴而受惊吓。
两个女孩待在一起似乎能够获得成倍的乐趣。雪瑶把自己所有玩具毫不吝啬地倒了出来和琴琴一块玩。她们一会儿拼接小黄人乐高积木，一会儿又玩起过家家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碎语。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们俩是否能明白对方的话，但每当听见阵阵爽朗的笑声起伏响起时，我觉得那都不重要了，让孩子们自由享受她们的美好时光吧！
“你们想听童话故事吗？”我邀请她们听故事，倒不是因为她们玩厌了手边的玩物，而是我实在想要加入她们，来沾染她们的快乐了。
“我最喜欢听妈妈讲故事了。”雪瑶马上应和了我的提议，拉着琴琴的手坐到了我的跟前。
我翻开《格林童话》讲起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这是我小时候睡前最爱听的童话。
“我好羡慕白雪公主啊，我期待以后也能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琴琴脸上露出了清甜的笑容，镶嵌在脸颊里的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白雪公主为什么要依靠王子的吻才能醒来呀，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从小我就教育雪瑶，女孩子要独立自强，而《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故事的确偏离了这个理念。但雪瑶的直爽还是让我有点哭笑不得，我想读童话故事守护孩子们的童心，却不曾想过会被瑶瑶揭穿揉碎。我赶紧换一本书，避免类似的尴尬。
第二个故事是来自《安徒生童话》里的《丑小鸭》，这是每个孩子耳熟能详的故事。我声情并茂地念着每个字，自己也逐渐沉浸在文字的海洋里徜徉，当读到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向天空展翅飞翔的那一刻，我甚至都饱含泪水，想要为它鼓掌，为它庆贺。
“孩子们，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无论你们现在多么平凡，多么不起眼，也要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用知识武装你们的大脑，用善良修饰你们的心灵。”我总喜欢在讲完故事以后，向孩子分享自己的读书感悟。
“我也会像丑小鸭那样乐观坚强，向阳而生的。”琴琴似乎被我的激情所感染，她在说这句话时眼里泛着希望的光芒。
“如果丑小鸭它真实不是一只天鹅，而就是一只长的丑的鸭子，那结局还会这么美好吗？我怎么觉得这倒像是告诉我们身世的重要性呢！”瑶瑶的话总是这样的煞风景，在我炙热的心上浇了一盆冷水，但细品确有几分道理的，如果将丑小鸭映射到现实生活里，改编成“一个成绩不好的孩子在班上不受同学们欢迎，但由于他出身荣华富贵，在踏入社会后凭借继承来的天价资产受人仰慕。”那这还是一篇励志的故事吗？
一时无语凝噎，我欣赏孩子们的多元想法，也尊重她们的表达，故事的哲理没有对与错，只是琴琴更愿意相信童话里的浪漫，而瑶瑶更愿意接受真实世界里的现实罢了。
之后两小家伙不断地讨论着她们的想法，似乎忘却了我的存在。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百般温顺的琴琴会与瑶瑶辩论，但这并不影响她们间的感情，毕竟树懒般的语速是激不起任何怒气的。
“琴琴，你在里头吗？”门口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我爷爷来接我回家了。”琴琴显得有些恋恋不舍。我们陪着琴琴到门外迎接她的爷爷，爷爷非常感谢我们，说要请我们到他家做客，被我委婉地拒绝了。
“琴琴，明天我们可以一起穿马甲来上学吗，妈妈说入秋天凉，穿这么少会感冒生病的。”雪瑶在挥手和琴琴告别时留下了这句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雪瑶在牵琴琴的手时，发现琴琴的手十分的冰冷，所以才这样说的。我很欣慰女儿长大了，学会关心她的朋友了。
三
“妈妈，我想剪短发。”瑶瑶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直到进了家门以后才突然和我这么说。
虽然我已猜到她为了谁而愿意剪掉她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发，但我还是故作糊涂地想从她嘴里听到原委。
原来，瑶瑶和班上的一个男同学起了冲突，生气间男生推了瑶瑶一把，瑶瑶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而琴琴马上跑来扶瑶瑶，还帮瑶瑶反推了男生一下，并向男生怒吼道“别欺负我的朋友”。也因此，瑶瑶非常感动，让她意识到她身边有这样一个侠肝义胆的真朋友。
“我要陪琴琴一起留长发。琴琴告诉我，她以前也有一头秀发，但因为她的妈妈，所以才把长发给剪了，现在她妈妈走了，她可以留长发了。”
“琴琴有告诉你她妈妈去哪了吗？”我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里的更关键信息。
“没有，可能去其他城市打工了吧。”雪瑶饶了饶头天真地回答我。
我叮嘱她以后不要在琴琴面前提她的妈妈，也少用“妈妈”这个词，直觉告诉我在琴琴身上发生过一场悲伤的故事，而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有着较高的准确性的。
晚饭后，我带瑶瑶去理发店剪发，剪的全过程，她都绷着神经，耸着肩膀，双眼闭合，嘴唇紧抿，故作坚强，表现得极其不自在。当理发师告诉她剪完可以睁开眼时，她缓慢地抬起了厚重的眼皮，而后将圆眼瞪得贼大，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表情逐渐流露出悲伤，骤然间她嚎啕大哭了起来，声音穿云裂石，响彻云霄。
第二天，小区里出现了两个拉着小手的女孩，她们顶着同款短发，乐呵呵地嬉戏打闹着。从背影望去，就像丽月里刚冒出来的俩小蘑菇，蹦蹦跳跳地成长着，甚是顽皮灵动。
四
“妈妈，你说如何让我的同学喜欢上琴琴啊？”雪瑶急切地向我寻求答案，看得出她很想帮琴琴。
思索了片刻，我提议让瑶瑶和琴琴一起在下周五喜迎中秋联欢晚会上表演情景剧。我认为琴琴是因为缺乏集体意识而受排挤的，如果能够多参加集体活动，定能缓和她与同学间的矛盾。
雪瑶对这个提议毫无异议，她本来就是表演型人格，这种舞台剧对她来说小事一桩。但性格内向的琴琴是否愿意参加却是个很大的不确定性因素。
不过事实证明，我们都想多了。当雪瑶摇着琴琴的手说想和她一起参加改编自动画片《舒克贝塔》的一段情景剧表演时，琴琴并没有显露出抗拒的表情，她反而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瑶瑶的请求。
为了能让情景剧表演的更加出色，我还专门请了两天的假，到幼儿园教孩子们学表演。我大学学的是话剧表演，在台词、形体等方面有着较强的功底。我为孩子们的剧本增添了不少幽默色彩，也让他们把许多动作放大开来，略做得稍显夸张一些，以渲染舞台效果。当然，我绝对不会忘记女儿对我的嘱托。在排练的时候，我会不断地鼓励肯定琴琴，让她表演时更具自信，我也会引导琴琴在休息的时候帮忙给其他配角小朋友送水、纸巾等，以促进琴琴和其他同学的互动。逐渐地，情景剧里的小演员们都和琴琴熟络起来了，他们似乎都忘记了从前的不愉快，嘻嘻哈哈地打闹成一片。
到了星期五，《舒克贝塔》的表演被排至压轴出演，因为看了将近三小时孩子们的表演，大家也已兴趣索然了，希望赶快结束，早点回家。但让人没想的是，《舒克贝塔》情景剧的观感度会远超想象，台上的小朋友们活灵活现地表演着，一些搞怪夸张的台词和动作都让在场的观众捧腹大笑。看着台上尽兴的演出和台下沸腾的掌声，我会心一笑，目标已达成。
果然，在主角光环的映射下，大家对两个小主演交口称赞，小朋友们都想找两小家伙玩，围着她俩屏气凝神地听她们道排练时的趣事。一时间，琴琴和瑶瑶成了幼儿园里的焦点人物，而她俩似乎也很享受着被大伙儿簇拥的感觉。瑶瑶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琴琴时不时地为她补充点细节。
从那以后，琴琴不再是小朋友眼里孤僻古怪的“木头人”了，她的温柔优雅，她的善解人意，她身上那些潜藏的闪光点，终是被人看见了。
《丑小鸭》故事的声音还在孩子们枕边萦绕缠绵，谁还能拥有这样一次华丽转身的炫彩呢？
五
咚，咚，咚，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时钟显示八点一刻，这个点还有人来访，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来者是一位中年男子，体格微胖，皮肤黝黑，浓密的眉毛下藏着一双深邃的眼眸，他的颧骨高隆，鼻梁高耸，带给人莫名的压迫感，我认出他是琴琴的爸爸。虽然平常很少见他，但他的外貌与琴琴依稀有一些相似，且在电梯间我们打过照面，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我请他进屋坐坐，沏了一壶大红袍，并搭配上一盘核桃软糕，以示款待。他也十分的客气，一直向我道谢。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孩子的话题，也互相夸赞了对方孩子身上的优点。虽然我嘴上不停地在吐槽自己的女儿有多糟糕，但只要别人夸奖雪瑶，我总会乐得合不拢嘴。因为都是女儿，我们聊得很投机，也都希望孩子们的友谊能够万古长青。
在那之后，我们就聊到了家庭，也由此让我知道了琴琴妈妈的故事。
去年十月，琴琴妈妈在接受两年的宫颈癌治疗后，永远地离开人世。两年前，琴琴妈妈在体检时被查有癌细胞，医生反复检查后告诉琴琴爸爸，夫人已被确诊为宫颈癌晚期。当时琴琴才不到两周岁，正是孩子蹒跚学步时。孩子妈妈说，无论再痛苦也要熬到琴琴有记忆，能记得住妈妈的长相时，才肯安心离开。
选择生存就意味着要与病魔作斗争。之后的日子里，面对琴琴妈妈的是一长串无休止的化疗和吸氧抢救。每当痛得撕心裂肺时，她就看看身旁的琴琴，也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随着琴琴逐渐长大，对世界有了记忆，孩子妈妈的病情越来越恶化了。
干呕、掉发、喘气、食欲不振，三十几岁的女人脸上竟看不见一丝血色，苍白憔悴，摇摇欲坠，虚弱的肉身就像是被幽灵吸干了精气。绞痛难耐，琴琴妈妈的两手臂上留下了道道清晰的抓痕与排排青紫的牙印。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坚强的她也会止不住在琴琴面前流泪。琴琴虽然不知道妈妈在经历着什么样的艰难与折磨，但懂事的她明白妈妈现在非常的痛苦，自己要安静听话点，千万不能再让妈妈伤心了。
时光荏苒，琴琴妈妈的生命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她的头发已全部脱光，嘴巴里再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身体不停地颤抖抽搐。而在一旁的琴琴将这一朝一夕的变化尽收眼底。
一天晚上，孩子爸爸下班回到家，琴琴突然就拉着爹地的手请求将自己的头发全剃光，她希望这样能让妈妈的痛苦减少一点。爱美是女孩的天性，但相比之下，琴琴更爱妈妈，她想陪着妈妈，让妈妈心里能好受点。于是，从那以后，一家人整整齐齐全是光头。
生命之花终将凋零。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琴琴妈妈永远离开了她的家人，离开了这大千世界。她走的时候并不平静，疼痛使她表情扭曲狰狞，豆大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向外泉涌，她拼命地想向家人做最后的告别，但奈何话在喉咙，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她带着遗憾，闭上了双眼，再也没能睁开了。
琴琴妈妈走后，一家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即使已经做了较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了，但还是依旧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只要待在家里，大家就不免想起这个温柔如玉、慧智淡雅的女主人。一个月后，琴琴爸爸出现了神经衰竭的状态，他们不得已才出售了旧房，搬到了我们小区居住。
听完了琴琴爸爸的讲述，我久久无法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我感慨生命的脆弱，又埋怨老天的无情，但对这样的结局也无济于事。虽然嘴上安慰着琴琴爸爸，但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能不再悲伤。
“谢谢你，瑶瑶妈妈！我今天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我们能成为邻居就是咱们的缘分，今后的日子还希望能相互关照。”琴琴爸爸说到动情之处一口闷完一杯茶。
“对了，还有一事我要特别感谢你们。前不久，琴琴告诉我，您和雪瑶都提醒她，‘天凉了，要多穿点’。你看我们家现在都是大粗汉子，爷俩都没注意到夏转秋来的温度变化，多亏你们的关心，我替琴琴谢谢你们了。”琴琴爸爸的客气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该回家哄琴琴睡了！耽误了你那么长时间怪不好意思的，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我送琴琴爸爸出门后，也回屋陪雪瑶。那小家伙还没等我念完一篇睡前故事，就打了个盹，进入了甜蜜梦香。
第二天，我在送雪瑶上学时，在校门口遇到了琴琴。她身上又添了件黑白相间的厚毛衣，整个人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活像只憨厚的大熊猫。
六
“瑶瑶妈妈，今天下午是否有空，想请你喝点下午茶，有事请教。”是琴琴爸爸来的消息。就在前晚聊天时，我们加了微信。
我准时在咖啡厅赴约。比起穿着休闲服就出门的我，琴琴爸爸则穿得稍显正式些。白衬衣搭西装裤，显得很有精神气。我们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切入正题。
“瑶瑶妈妈，这事说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琴琴爸爸的脸颊两旁淡起了一丝红晕，眼神开始有些飘离。从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脸上看到这种羞涩表情，让我着实有些不适。
“你说我给琴琴找个后妈合适吗？”他嗫嗫嚅嚅地问我，眼睛始终不敢直视我。
这似乎有点讽刺，前晚还摧心剖肝地讲着前妻的悲情故事，今天就想和我聊新的女人。但作为旁观者，或是参谋者，我愿意听他说故事。
“这个女孩年芳三十有二，未婚，和我年龄相差八岁，是我爸爸给我介绍的，我们算是相亲认识的。说实话，在那之前，我并没有再结婚的念头。你也知道，孩子他妈占据了我的全部心房，我感觉自己已再也爱不上其他女人了。”他的语调很沉重。如果说在前晚，我一定会相信他是一个专情的男人。
“那天，我并没有太多装饰自己，甚至说还会有点邋里邋遢。我听说，在相亲女生面前千万不能提前任，这是大忌。但我只是碍于父亲脸面而来的，并不抱有结婚的目的，所以我和她一见面就大谈起我的前妻，将所有我们爱情里甜蜜的点点滴滴都道给她听，从相恋到结婚到生子，我说得可是面面俱到，当然，还有我妻子生命的最后阶段。”孩子他妈大概还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住着，只要提起亡妻，他都会流露出哀痛的神情。
“但这个女孩很不寻常。她对我说的这一切似乎并不厌烦。我纵情地说，她就侧耳静听。讲到我和妻子甜腻的片段时，我可以看到她满脸的羡慕。而讲到我妻子离世前的痛苦时，她眼里会闪烁出星点泪花。我几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但为了能够让这场相亲不了了之，不给女生留遐想，我只得这么做。”
“相亲结束后，我们就没有在微信上聊天了，我以为不会再有下文。但没过几天，她却主动邀请我一起吃个饭。我很诧异，但并没有拒绝女生的邀约，且这一次我想真诚了解这个女孩。”
“我们聊了很多话题，包括现在的家庭、事业、兴趣爱好、婚恋观等，几乎是无所不谈，且聊得十分深入透彻。我觉得她和我挺合拍的，谈话时经常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我渐渐地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感，便换我主动邀请她饭后看场电影。”
“最近，上映的电影有不少，但她却提议要看快下院线的电影《前任攻略3》。电影里，男女主互相深爱着对方，却因一次次不巧的误会错过了复合的机会，最终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让我看到结局悲伤的爱情电影，总能不觉代入自己，哭得撕心裂肺。那个女孩并没有哭也没和我说话，但一直用柔软的手摩挲着我的背，让我感受到她的存在与理解，抚慰着我濒临破碎的心灵。电影看完后，我就向她表白了。当时的我情绪还比较激动，相反，她则显得沉着理智点。她告诉我让我再思考一晚上，如果明天还决定和她交往，再约她出来见面。她希望得到的是一份有承诺的爱情，而不是一时冲动的激情。”
“晚上在床上，我辗转未眠。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她那副眉目如画、靡颜腻理的模样。我非常肯定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
“第二天，我约她出来见面。她还是那样的轻妆淡抹，温婉娴静，惹人疼爱。我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也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我们谈了几个月，因为年龄都不小了，双方家人都希望能组件新的家庭。但我至今没向我女儿提起过我的爱人。我怕她会抵触。你和我女儿日常交往密切，我甚至觉得相比于我，她和你的关系更亲近一点。所以我才向你请教这件事。”他显得很难为情。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应该也不想和我谈这些。
说实话，对于这个话题，我还确实挺有发言权的。我原生家庭就来自于一个重组家庭。父母因为性格不合的原因，在我八岁那年离异了。母亲并没有想要我的意思，把我扔给了我父亲，而后改嫁给一名富商。而我的父亲则和另一个同带娃的女人结了婚。继母倒也没虐待我，冷落我，但绝对是对我和她女儿会有区别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一直不冷不热的，我也从小就很独立自律，不给家人惹麻烦。如果让我评价自己的童年，一定是不幸福的滋味，所以我对继母向来没好感。但理性告诉我，后妈也仅仅是个标签，不能一概而论。
我建议琴琴爸爸可以将他的恋人和琴琴接触一段时间，以试探琴琴对阿姨的态度。等时机成熟后再告诉孩子真相。我认为琴琴遗传了他妈的通情达理，她一定也不希望父亲余生要一直的孤独冷清。但同时，我也提醒了孩子他爸，琴琴是个非常相信童话的女孩。而童话里的继母总是心狠手辣，这可能让孩子先入为主的会对后妈有着不好的刻板印象。我承诺之后不再给琴琴念童话了，而是读一些我自己改编过的故事。当然，故事里的继母温柔娴淑，对自己的孩子和继女也能一视同仁。
喝完下午茶，回到家中，心里总是有点不安和烦躁。我祈祷琴琴能够幸运点，不要再经历下一个漫长的悲痛了。
七
“阿姨，这是我画的小飞象。”今天是周六，琴琴来我家做客。她和瑶瑶正一起练习着绘画。琴琴向我展示了刚刚十分钟内画下的成果。
不得不说，琴琴很有绘画天赋，即使在这么短时间里，也能将小飞象画得有模有样，憨态可掬。
“琴琴，画得真棒！”我发自内心地赞美孩子。
“你也教教瑶瑶怎么画，你看看瑶瑶，画的是什么鬼画符啊！”观赏完琴琴的简笔画后，再看瑶瑶的，简直不堪入目。
“阿姨，你不要着急。画画得慢慢学。我刚开始画的时候可比瑶瑶差得多了，后来是小云阿姨一笔一划地教我，我才有了现在的一点进步。”琴琴忙为雪瑶作辩解。
“小云阿姨是谁呀？”雪瑶总是这样，不懂就问，有话直说。
“是我爸爸的朋友，阿姨经常来我家陪我玩，每次来都给我带了好多好玩好吃的东西，还耐心地教我学习弹琴绘画和书法，对我可好了。”我已经猜到小云阿姨就是琴琴爸爸口中的爱人，看来她已成功抓住了孩子的心。
“阿姨，你说如何让小云阿姨喜欢上我爸爸啊？”琴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似乎非常期待我的回答。
“你为什么想要小云阿姨喜欢上你爸爸呀？”我非常惊讶琴琴会这么问我，我以为她也会很排斥爸爸找新的女人。
“因为爸爸似乎喜欢上小云阿姨了。从前，爸爸总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阳台上抽烟。我经常看到他一人站在那唉声叹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前几个月，不知为何，爸爸突然戒掉了烟，且每次出门时都会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回来的时候也总是哼着小曲，脾气都温和了不少。最近几天，小云阿姨上我们家，爸爸更是精神抖擞、荣光焕发。小云阿姨和我待在一起时，爸爸总会用余光偷瞟小云阿姨，时刻关注着我们的动态。”
“爸爸看小云阿姨的眼神和他当初看妈妈的眼神非常像。我已好久没看见爸爸用这么柔情的眼神看一个人了。我希望爸爸能一直这样的开心快乐下去。”琴琴说得非常的动情。我想信她是真的希望爸爸和小云阿姨能够长久幸福。
原来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以为已瞒天过海，但就连小孩子都能轻易察觉。我为琴琴爸爸能够忘记过去的伤痛重启人生而祝福他，也替他庆幸有个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没有阻扰他自由追爱。
我告诉琴琴，她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会懂得如何去把握好自己的爱情的，她就不用替爸爸担心啦。琴琴非常相信我，开心地点了点头，又和瑶瑶玩去了。
到了饭点的时候，琴琴爸爸来叫琴琴回家吃饭，也邀请我们一家人一同前去。因为琴琴爸爸提前和我说好了，我也没煮晚饭，也就应邀参加了。
到了琴琴家，我看见墙四壁都挂着气球和彩带，沙发后面的墙壁上有用气球布置的大写的“HAPPY BIRTHDAY”字样，我才知道，今天是琴琴的生日。
从厨房里走出一个女子，她的身材高挑，相貌平平，但眉宇间的温柔让人觉得非常舒适。她就是琴琴口中的小云。
饭桌上，我们举杯庆祝琴琴生日快乐。琴琴爸爸非常的幽默健谈，让整场晚宴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在大家都情绪高涨时，小云拿出了她为琴琴准备的生日礼物送给了今天的小寿星。
是一件厚毛衣，是小云自己亲手织的毛衣。小云说，机器做的毛衣不暖和，穿在身上漏风，而自己手工制作的才能保证厚实有温度。说完还提醒琴琴爸爸，每天都要看天气预报，温度降了可别忘了给琴琴添衣呀。
有一种关怀，叫秋凉添衣。空气中弥漫着爱情的芬芳和亲情的馨香，让旁人都有些迷醉。
至此，琴琴身边又多了一个关心她，疼爱她的人。
八
一年后的季秋，小云和琴琴爸爸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小云说，自己不打算生孩子了，琴琴就是他们的女儿，她要爱得更专注些。
夜落乌啼，邻居家的厨房传来了浓郁的饭菜香，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让这家子充满了烟火气息。
一个波折的家庭，一个缺少母爱的女孩，直至新女主人的入驻才复归往昔的平静与自然，和谐与美好。而琴琴也不再穿那些不合时季的衣服了。
雪瑶和琴琴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一路走来小吵小闹的，反而让他们的友谊更加得坚挺。而我还是琴琴的知心阿姨，为琴琴提供她安放心灵的另一个避风港。
这个秋季，暗香浮动。我们见面仍会提醒对方一句“秋凉添衣”，这是一种邻里间的关怀，也是一种对孩子们天使般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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