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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到芜关上,亲尝六尺鲥。移舟一傍雪,竿积百缣绿。鳞白皆成液,骨糜总成脂。甘腴谁克并,岁岁储相思。
——明•张岱《芜湖鲥鱼》
明末大才子张岱年轻的时候交友九流,游历八方,他的二叔张联芳曾在太平府为官一年左右,太平府当时领当涂、芜湖、繁昌三地。张岱到芜湖寻访名士唐士雅,唐士雅双目失明,但是听书数千卷,张岱将自己所著《义烈传》目录读给唐士雅听,请他勘校。此次来芜湖,张岱还吃到芜湖著名的三鲜之一——鲥鱼。
鲥鱼是春天芜湖舌尖上的狂欢,但是六尺长的鲥鱼,当年张岱可遇,今天芜湖已不可求,芜湖的春天,和鲥鱼走失了。
春和景明,江南万物生长。芜湖人讲究“不时不食”,野菜,是时间和造化的联手,在春天里,引领着每一个游子的味蕾回乡。从古至今。
芜湖多水泽。清明前,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江边河岸、山间地头仿佛在一夜间猛然苏醒,草木精神,满目葳蕤。野菜抖擞精神,迎来最好的季节。农耕年代,物质曾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处于匮乏状态,所以在春天,能够这样恣意地享受口腹之乐有猝不及防的欢喜。
从前的芜湖,城市小,人居集中,郊区近在咫尺,简直出了门走几步,就是一片菜地,或者荒地,被附近的人撒了菜种,然后春天夏天秋天冬天,萝卜白菜葱蒜四季连绵。于油菜薹或者葱蒜之间,野菜也径自见缝插针地长出来。有时候就是一块荒地,自顾自地在春天里葱茏着,也自有人随手采回家,荠菜也罢,马兰头也罢,生拌也罢,清炒也罢,将春天的山清水秀一并吃下,安抚肠胃。
人在春天会变得平淡冲和,想来与野菜的温情安抚脱不了干系。
现在的芜湖,城市蒸包子一样往高处长,也摊鸡蛋一样往四处伸,野菜这个行者,找不到像样的空地挂单,却也总能觅到一席之地,谁让野菜这么泼皮呢。从长江长小区往西,越过长江南路,在防洪墙外侧的江滩,地气一动,一大片绿油油的野草映入眼帘,野草间隐约被踩出一条小路,这是有心人隔三差五前来采摘薇、菊花脑、芦蒿、青蒿,还有野芹。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小薇或者薇薇,一度是城市女孩时髦的名字,其实她的小名叫野豌豆苗,她来到城市里,读了点《西厢记》或者《游园惊梦》,也学香菱写几首诗,就把名字改了,可还是个眼睛没有聚光的乡下女子,动了一点心思,也不过是小心思。说起来芜湖的女孩子也是这样,都说芜湖出美女,芜湖的女孩子走出去,水灵灵的江南佳丽,但到底是小巷小街里长大的,从小到大,没有吃过多大的苦,并不似乡下女孩割稻插秧,也没有享过多大的福,并不是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小城市里的女儿,见过世面,见的不是大世面,有点心机,也不是多深的心机,多了一些市井的机灵,还是保留了小城儿女的单纯。无论叫薇还是叫豌豆苗,剥了一层世故一层圆滑,她还是清澈而素朴的。
清明前后,得了一点风日的暖,湿润的滩头水边,薇一丛一丛地蔓延开来。挑一把,芜湖人不说挖野菜,也不说摘野菜,而是说挑野菜,有一种身段与情绪的轻盈感。因为是自己挑,已经作了选择,不比菜市场里一大塑料袋的薇夹杂了枯草梗野草茎,清理起来太费功夫。将干净的野菜投入沸水焯去青涩味,加了盐、糖、木榨麻油拌,青碧清香的一碗,吃进去,五脏六腑都得了地气活泛起来。湿润的地方,既然有薇,蒌蒿也是触手可及。菜市场的蒌蒿是大棚里细意呵护出来的,水帮帮,味道寡淡,且没有季节性,随时可以吃到,也就觉得泛滥了些,既然苏东坡早就说过“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野菜还是追随时令才对路子。何况春天的蒌蒿并不难得,野生蒌蒿茎秆是红紫色,短而细瘦,瘦归瘦,却清香浓郁,去叶,折断,不要舍不得,折不断就是老了,勉强入口气息浑浊且满口渣滓,破坏味觉。蒌蒿不比薇,就是那个叫野豌豆苗的女子,蒌蒿是忍着饥的汉子,这个时候芜湖人家冬天腌制的腊肉还剩下刀把,切了丝来配蒌蒿,热油下锅炒了,蒌蒿香与咸肉香纠缠在唇齿之间,芜湖人不说才子佳人,不说郎才女貌,芜湖人说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真是绝配。
懂得过日子的人不会辜负春天的馈赠,对野菜也该一视同仁。与蒌蒿一起被称作蒿的艾蒿,等闲不入菜,于是斩得碎碎,和了咸肉丁、笋子丁、干子丁,包在糯米和粳米粉里,菜籽油煎得两面黄,这是以前做田人家的插秧粑粑,插秧的时候垫肚子,两块粑粑下肚,跟一只拳头一样实在。城里人也做蒿子粑粑,城里人若是不做,自由乡下情切殷勤地送来,也不是纯粹的吃个野意儿,早早晚晚地垫补一下。
蒌蒿有野生的也有大棚培育的,水芹也是这样。菜市场的水芹从初冬卖到春末,有的白胖,有的细条,一炒汪了半锅水,口感软绵绵,说是芹,不过是个意思。芜湖人还是要吃野水芹,自己在水沟边江滩上长出来,不要人搭棚子,不要人施肥,经得起风吹也经得起雨打。野水芹壮实肥美,和蒌蒿一样,多用咸肉去就她,在荒郊野外苦了半辈子,不用肉去拔一拔,对不住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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