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第八十九章 惩罚
一个月后，韩湘云顺利从银行贷到了一笔可观的贷款，足够堵上茂生财务上的窟窿了。
从编制经济合同，申请贷款到发放贷款等一系列流程，韩湘云果然做得滴水不漏，不知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破绽。那编制的虚假报表，就如同融化的雪一样，流入那堆数据中，浑然一体，不露一丝痕迹。
尹怀生还是心中忐忑，他甚至有些后悔在那些报表上面签字。如果这事情一旦暴露出去，他和韩湘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私下向韩湘云表达过这种忧虑。韩湘云每次都淡定地回答：“半年后，当项目资金到位，可以周转起来的时候，就立马还款。我会将财务报表毁掉重新做，到时候，这件事情就真的跟没发生过一样了。”
尹怀生叹气，既然事已如此，那就等到半年以后吧。现在他们确实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资金一到位，那刚拍下的土地项目便轰轰烈烈地启动了。公司将这个项目提到了决定公司前途的战略高度，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尹怀生仿佛坐上了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跳下来会粉身碎骨，便只能跟着极速向前了。
“半年后，等资金周转过来，茂生便前途可期了。”他想到不久的将来，茂生成为湖南省的龙头企业，在这片土地上遍地开花时，他便感到欣慰不已，心中也释怀了不少。
美好的设想总是如那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刹那间便消散无影。又过了一个月，当尹怀生办完公事回到公司，却发现自己的办公室站着几位民警。他们对自己出示了证件和拘留令，义正辞严地说：“尹怀生，你涉嫌经济犯罪，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尹怀生的心骤然下沉，一个声音在心底冒出：“完了！”
他没有一句异议，跟着警察往外走去。周围投来的一束束目光灼烧着他的脸。他突然转身，对着那群人大喊：“韩湘云！你给我出来！”助理小周跑出来，一脸焦虑不安，说：“尹总，韩湘云今天没有来。”
尹怀生的心彻底跌入了冰窟，他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垂着手向警车走去。他觉得脚下的大地在他眼里，迅速开裂，踩在破碎的希望上，他的心，也成了碎片。
此时的韩湘云，坐在冰冷的拘留室里，可是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卧薪尝胆了三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几年，他就如一只蛰伏在尹怀生身边的蝎子，随时寻找机会暗中攻击。当他慢慢摸清了茂生的运作机制，取得了尹怀生和公司其他高层的信任之后，尹怀生便成了一只瓮中之鳖，想拿住他的机会遍地都是，只不过要付出一些代价。这代价便是自己也被牵连其中。
韩湘云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本来，他与尹怀生就是同舟共渡的人。命运早就将他们俩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他们因为共同的爱好和相似的性情而惺惺相惜，又因为爱上了同样一个女人而爱恨交织，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特别的存在。
早在三年前，韩湘云就打定了主意走这条路了，从此踏上不归路。他将莲花灯寄给叶婉秋时，就暗自下定了决心：“婉秋，那个人有负于你，毁了你的幸福，我一定让他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你有多痛苦，他就应该品尝到同样的痛苦！”
于是，韩湘云化身哈姆雷特，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惜压抑仇恨，表面上与尹怀生握手言和，潜伏于他的身边。时间一长，他似乎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尹怀生手下的得力干将，随着事业的蒸蒸日上，有时候他也不是没有陶醉其中，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可是，每当他独自一人，摩挲着叶婉秋留给他的那枚酒红色发夹，回想起那醉酒的夜晚，叶婉秋向他哭诉她多年来刻骨的痛时，尤其想到叶婉秋因为尹怀生的过错而丧失了生育的能力，韩湘云便心如刀割，内心深处对尹怀生的恨又一丝丝地冒出来。
同时，他一直懊悔于自己的懦弱：在叶婉秋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因为不想失去孩子选择了退缩。后来，当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孙淑雅时，还有三岁的儿子被妻子抱着，娇嗔地撒娇时，他会有点恍惚，妻子变成了叶婉秋的模样。
想到叶婉秋还是孑然一人，独自在外漂泊时，他更是心痛不已。他感叹命运为何如此不公，让如此好的女人承受那么多的痛苦！而自己却享受着这天伦之乐，锦衣玉食，他更是深感良心不安。生活越是安逸，他便越是煎熬。他觉得自己生活在假象里，就如现在与尹怀生的关系一般，将自己的爱恨情仇都掩藏在厚厚的面具之下。
这样的生活过得越久，他便越是厌倦，越是痛苦。而他认为这一切痛苦，都来源于尹怀生，不是他乱了心智，受权钱和美色诱惑，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这些种种情结在韩湘云心中缠绕，发酵，蓬勃生长，最后化作了一股强烈的力量，这股力量拥有可怕的摧毁力，想要拨云见天，毁掉现有的一切虚无假象，让那真实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可是，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三岁的儿子，他是无辜的。可是，他已经无力考虑那么多，他无法在在这虚无的幸福里生活下去了，他必须要面对真实的内心。于是，在去公安局自首的头一天夜晚，他特意回家得很早，为儿子和老婆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为儿子买了一堆玩具。当儿子和妻子深睡以后，他悄悄坐起来，深情地看着儿子的小脸，爱怜地握住他的小手。儿子似乎有感应一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不让他离开。眼泪忍不住从韩湘云眼中滑落，他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说：“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原谅爸爸……”
第二天出门之前，他深深地亲吻了儿子和妻子。在孙淑雅疑惑的眼光中，他拿起事先准备的文件夹，坚定地走出了门，径直走向公安局。
他去不仅是为了自首，更重要的是举报尹怀生。在向民警陈述完一切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说道：“怀生，但愿我们三人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了。”
他们的案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人们都震惊于前途如此光明的公司竟能做出做假账骗贷款的事情，而更让人们不解的是，这事竟然是公司的财务经理主动举报的，世界上还有主动自投罗网的傻人？
案件很快被申诉上了法庭。在法庭上，与家属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韩湘云显得异常平静。旁听席上，刘灵芝忍不住对韩湘云破口大骂，被陪审员强行带走。而孙淑雅还深深陷在对丈夫的不解中，她还是不敢相信她自认为的幸福就这样破碎了。
法官当庭作出了宣判：
一、被告人韩湘云犯骗取贷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零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五万元。
二、被告人尹怀生犯骗取贷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四万元。
听到宣判结果后，孙淑雅终于从恍惚当中清醒下来，崩溃大哭：“湘云，你是为了什么呀！”
韩湘云看向妻子，不禁有些动容，但是他强忍住了眼泪。他握紧了拳头：“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尹怀生一直沉浸在震惊和不解中，他不明白自己一直视之为兄弟的韩湘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仅落井下石，还顺带把他自己也拖下了水。这段被拘留的日子里，他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地，这是他第二次从人生的高峰跌落下来，除了比第一次跌得更惨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是被自己心心相通的挚友亲手推下去的。
他一遍遍地思考着韩湘云的动机。他们两人这些年来的恩怨纠葛又重新在他脑海里上演。他想到了十年前他负了叶婉秋之后，韩湘云约他去沅水河边，将他狠揍了一顿，从此他们形同陌路。他想到了三年前，韩湘云突然来找他要求加入茂生，主动说与他握手言和。他还想到了韩湘云那有时流露出来的奇怪眼神，仿佛他拼命工作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难道，还是因为叶婉秋？”尹怀生身上一冷，除了这个原因，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他知道湘云也深深爱着叶婉秋，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对叶婉秋的爱超过了他的想象，经历了这么多年，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化作了如此可怕的力量。
在拘留室的孤独时光里，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也渐渐地清醒了许多。这些年来，他也经常想念着叶婉秋，他同样对叶婉秋怀着深深的内疚，但是，他一直强烈地压抑自己不去想她。因此，他拼命地投入工作，他以为时间可以磨平一切，可以洗刷自己犯过的所有过错，但是，他错了。
在法官宣读审判结果之后，民警带着他们二人离开法庭。尹怀生突然回头，朝韩湘云大声喊道：“为什么？”
韩湘云似乎要把这多年的郁结都喊出来，大声回应道：“因为她！她被你剥夺了做母亲的资格，你知道吗！”
这几个字如响雷一般，一声声在尹怀生的耳膜上炸裂，震颤着他的心。他什么都明白了，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下来。
“对不起，婉秋。这一切都是宿命。我愿意接受这样的惩罚。”尹怀生默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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