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预览
搬来神奈川以后,几乎每天日间都在“做木匠”,从立脚小书橱到供打瞌睡用的暖桌,还有书桌、餐车、人体工学椅不一,也摸索出了些诀窍,如螺丝个个须假拧,拼装得差不离了再一道儿拧紧。霜降日的太阳发白,不似前几日熟透了,泛黄,好像秋天死在了里面,溢出桂花气息,这花香袭人是一阵阵的,但又许是人一时时往桂馥里走呢、探呢?
新家是一栋木结构建筑,催着人轻手轻脚。傍晚散步,附近的空地正在盖独栋木屋,尚未铺桁架和椽条,只有平行林立的墙骨柱伸向天空,只是不像它们还是树木时那般虬曲了。我仿佛看见了这座家宅的骨骼,缓慢生长,须等到长出屋檐,合上屋脊,灰溜溜绕行的乌鸦才有地方落脚。木匠做累了,趴在暖桌上,当木头的纹路离眼球极近,细密纹变作了许多小径、假路和断头路。自然,这只是IKEA的松木贴皮,抛物线纹只是人工伪造,是不会生长的。记忆也是。可我记性很差,我早记不清在北京度过的1年6月余是何滋味了,还湮没了许多人,很多的巨与细,只大剌剌记得:初上京时,在高碑店租了个空荡荡的家,没来由难过,怎奈用书墙去砌掉、炒菜煮饭去盖住;出北京时,又搬了个家徒四壁,还是难过,却后知后觉明白了难过的理由,是爱和延宕。——嗐,可只有无缘无故悲伤的才叫圣徒不是?
8月中旬离职,但约了9月中旬给麦麦验血清,便多在北京消磨了一个月。主要是和朋友吃吃饭,到常去的牌店露个面,老板故作神秘,像交待接头暗号一样正要介绍东京的YGO牌友,我只摆摆手。一闲下来,反而无心打牌了。人润的手续只需要俩月,猫润却要半年,把麦寄养在朋友家,确定她已经占山为王之后,我便出了北京。临行前,并无人说:“服事埃及人比死在旷野还好。”很好,这总是个孤僻的事件。等签证,在上海旅居了一个月,期间也从南到北遍历了小半个中国,触摸旧相识如今的生活,却只无言也匆匆,不知该感谢还是怀疑自己穷途末路的天真。即使去各地旅行,也只在平抚某种悔恨,它却总能沿着那些不再生长的蹊径归来,一遍遍假装或试图醒悟也是徒劳。谁人又为天使忧愁。直到始终悬吊的单方面约定,能被一句敷衍的话结束,解除了所有的经济和爱,便是平静了。初去北京时的自诫在离开时仍生效,就像胃病或者笔友一样长久:
我不忌惮任何形式的知识探究滑向不得不在神秘主义与政治哲学两者中选择的处境,也不恐惧庞大的铺垫与微茫的解决之间的落差,爱与作品的徒劳我已饱尝,平庸、恶、孤僻、蹉跎、虚荣、忸怩、对轻蔑的轻蔑、沉默、爱,在许多条海岸冲走了又来,肥胖、胃病、应激、丑陋以及对语言的滥用,我都不在意了。可我仍在难过,为无法真心地对喜欢的人说出:我度过了美好的每一天。
去成田的飞机上,突然想起,下本书的译者简介要从“和小猫麦麦生活在北京”改成“人在东京,小猫麦麦在北京”,而直到明年三月才能回来接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