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用文字来掩饰他们的思想。
“重合的细节？” 沈岳调整了一下坐姿，平静地看着沈墨，“我倒是想听听，你从这里能想到什么？”
“呃？” 沈墨被这个反问搞得措手不及，沈岳的口吻让他在恍惚间，仿佛回到大学课堂，正面对着老师的提问，他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我认为作者必然是身临现场，否则，即便是再详细的现场笔记，也无法还原所有的细节。”
“啪啪啪……” 沈岳微笑着鼓掌，“很好，你的分析力又增强不少。不错，我确实在写作之前，查阅了一些警局里悬而未决的案例，现场勘查笔记也确实不够详尽，所以，我又借鉴了一些国外影视片的桥段，再加上自己的一些创造力，就这样。”
沈岳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指自己的头，然后两手一摊，轻描淡写地回答了沈墨的问题。
秦大海在一旁摇头苦笑。旁观者清，他很清楚沈岳是在利用沈墨对其根深蒂固的敬畏心，反客为主，结果沈墨用自己的结论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
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沈墨会把警方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万一沈岳真的是嫌疑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秦大海轻咳几声，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那沈老师能否告诉我们，您参考的是哪些警方案例，和国外影视片呢？”
被秦大海突然接过问话权，沈墨先是不解，接着便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懊恼地闭上嘴，重新拿起笔，记录着刚才的对话。心中却对沈岳产生一丝不满，老师是心理学教授，竟然对自己使用心理暗示……
哎？等等，心理学背景？沈墨忽然想起在和唐苍之前的讨论中，他们一致认为凶手应该具备一定的心理学基础。难道老师他？
沈墨忽然感到浑身一阵冰寒，他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不轻，他使劲地晃头，却无法将其从脑中甩掉，仿佛它已经在他的思想中生根发芽。
沈墨下意识地偷瞄着沈岳，却始终无法在脑海中将老师的形象同残忍的凶手重叠在一起。他痛苦地又闭上眼睛，努力擦除着这个可怕的想法。
正准备回答问题的沈岳早已将沈墨一系列异常的举动收入眼中，他只当作这个弟子在怨恨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被沈墨在潜意识里贴上了犯罪嫌疑人的标签。
“《困》那本书是十年前的作品，当时在警讯上看到一起案子，一个男子被捅了数刀后抛尸。而《迷雾》的案子，参考的是我在你们周队那里看到的一份不完整的案情总结报告，只有现场调查和部分尸检报告，没有具体人名和其他详细信息。至于国外的影视片嘛，时间太久远了，我实在记不清……”
沈岳无暇顾及沈墨的感受，努力回忆着回答秦大海的问题。话语间停顿多次，时不时地还陷入沉思。
秦大海的失望越来越浓，若不是他极力在克制，他恐怕会直接起身离开这里。因为，被他寄予厚望的作者深渊，这个极有可能会是第一目击证人，甚或是凶手的沈岳，完美地提供了合理的解释，把他们精心准备的所有问题，都踢到了垃圾桶里，这条线索恐怕又要废掉了。
沈岳已经说完，正微笑着看着秦大海。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在秦大海眼里，仿佛就是在向他宣告此行目的的失败。
无奈地叹了口气，秦大海刚要开口告辞，却被放在身旁的手机响起的铃声打断，他低头看去，是老邢？秦大海心里一动，连忙对沈岳抱歉地笑了笑，拿起手机，快步离开房间。
“你这次的表现不错，竟然能另辟蹊径，以我的小说为依据去侦查，我也没想到，我的小说会有这样的奇效。” 房间里只剩下师徒二人，沈岳看着秦大海关上房门后，有些感慨地对沈墨说道。
沈墨没有立即回应，他仍然在脑中同那个念头天人交战，丝毫没有听到沈岳的话。
沈岳终于发现不对，他起身走到沈墨身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高嗓门，“沈墨，你在做什么？”
“啊？” 沈墨被惊得喊了出来，才发现老师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由于心里还在惦记那个念头，他看向沈岳有些紧张，“老，老师，什么事？”
“你在怕什么？” 沈岳仔细盯着沈墨的眼睛，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疑惧和矛盾的情绪。沈岳随即想到一种可能性，眉头又锁紧了一层，“你是在怀疑？你怀疑我？！”
“啊！” 心事忽然被拆穿，沈墨大惊，他连忙起身，拼命地摇头，“不不不，怎么可能，我从没怀疑过老师什么！”
沈墨的脸因为激动胀得如同紫茄子，沈岳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才转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严厉地说道：“我教了你那么多年，又是资深的心理学教授，你骗不了我的。而且，我最痛恨的就是口是心非的人，如果你再隐瞒，我不会原谅你。”
“老师，我是有些地方想不通，刚才你又那样用心理暗示引导我，这才让我产生一些疑问。但你又是我老师，我，我才……” 沈墨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沈岳抬手在眉心处捏了捏，随后才示意沈墨坐下，面带微笑地说道：“那个秦大海已经有了要结束问话的意思，只是被电话打断，没有说出口。他没有问题，而你却还有，证明你的能力确实提高了很多。我很高兴看到你的进步。很好，沈警官，今天我们不是师生，只是警民，你尽管问吧！”
“老师，这……” 沈墨被沈岳的话震惊了，在他的印象中，老师从来没有如此和蔼过，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岳脸色一变，他仅剩的耐心快要被沈墨的多愁善感消磨殆尽，语气中也多了些强硬，“好了，沈墨沈警官，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我还有躺在病床上的妻子需要照顾。”
“老师！” 沈墨觉得眼圈一热，连忙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开口问道：“为什么在我第一次带着卷宗去你家的时候，你并没有对我透露出一点对案子熟悉的意思？”
“这个问题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你的案子熟悉？” 沈岳再次提出反问。
“因为这些案子里，陈洁和苏欢欢的案子，都能在你的小说《迷雾》中找到雷同，我们不得不怀疑你对这些案子早已知晓。”
“我刚刚已经说过，《迷雾》里的有些案子，是我从周明那里看到的那份不完整报告里得到的灵感。就算是那份报告涉及到你所说的两个案子，我从哪里能知道被害人的姓名和身份？”
沈岳的声调越说越高，胸脯也剧烈地上下起伏，他没想到，沈墨的第一个问题针对性就很强，直接暗示沈岳就是目击者，而且还涉及故意隐瞒，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构成知情不报的罪名，这让沈岳很不高兴。
沈墨咬着牙，顶着沈岳释放的压力，继续问道：“好，那第二个问题，我曾经给你提供过那些作为物证的书的照片，里面就有你的作品，为什么你当时没有和我说起你写小说的事情？”
“和案子无关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说？况且，你也没有和我提过，你的破案灵感是从我的书开始的。”
沈岳说话很冲，却刻意压低了声音。沈墨感到奇怪，却发现老师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病房的另一个方向，他这才恍然，那边是师母谢然休息的房间，沈岳担心惊到谢然。
“嗯，我记得和你提过，” 沈墨也有意压低声音，“凶手在现场有意布置了那些书，当时我怀疑凶手把杀人作为一种艺术来看，这还是我在你的书里看到的原话。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你还是没跟我提到小说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我写小说和你的案子无关。我本就想低调处理写小说的事情，不想太多人知道，毕竟这只是业余爱好。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可以按照这个方向去查，那表明，我也认同你的思路，仅此而已。难道这还不够吗？”
沈墨点点头，老师的确支持自己的这个想法，而自己随后也在小说里看到那个八音盒，还因为不是血书而苦恼过。如此看来，沈岳在当时确实没必要刻意透露自己写书的事实。
这个疙瘩终于解开，沈墨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说道：“老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神秘屋，我们在那里找到了那些古董书架，丢失的血书，还有，一台丢失的电脑……”
沈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沈墨，眼神中的沉重让沈墨几乎透不过气来，“老师这个词，还是不要再出现在这次对话中。神秘屋我记得，当时要不是谢然出事，我应该会赶过去，但是丢失的电脑，我没有印象。”
沈墨心里一沉，知道刚才的问题应该是伤到老师的自尊心了，他满怀歉意地说道：“老师，对不起，虽然问题很小，但是把它们串在一起，再结合我们的一些结论，我发现对你很不利，所以，我必须问个清楚，希望你能理解……”
“你们的结论就是作者深渊是目击证人，或者就是凶手？” 沈岳不悦地打断沈墨。
沈墨尴尬地笑笑，“现在我不会怀疑了。当时我们做了二次尸检，得出尸体上的伤口是分不同时段造成的结论。而凶手故意为之，一定是想让死者做些什么，这没有一定的经验和心理学基础，是很难达成的，因为他必须同时控制自己和被害人的精神不要失控……”
“我有心理学背景，写了相关的小说，又没有主动告诉你们，我就是深渊。所以，你才怀疑到我？” 沈岳很快理出了沈墨的思路，他苦笑一下，“那你说的那个电脑是怎么回事？”
沈墨挠挠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他心里满是对老师的愧疚感，也就知无不言，“我在那个神秘屋里，发现一个电脑的痕迹，很快就从那个小偷嘴里得知，他确实在那里偷卖过一台，我们怀疑那台电脑里一定有重要线索，幸好，今天被我们找到了，现在正在破解密码……”
沈墨正在一字一句地叙述着自己的信息，却没发现沈岳的脸色正随着他吐露出来的信息而变得越来越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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