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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药的人

沙仑  · 豆瓣  ·  · 2017-10-26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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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沙仑

以往,我们村里人骂人时喜欢这样说:“你想钱抓药吃吧?”

这种话主要是针对那些爱占便宜的人。

我不爱占人便宜,但我爱吃药。

爱吃药的原因大抵是有迹可循的。不少药丸是甜的,嚼起来像糖果,有些即便里面苦,外面裹着一层糖包衣,吞下时舌根还能捕捉到一丝丝清凉的甜味,吃起来不痛苦。另外,吃药总会有意无意地提示自己“病人”的身份,会得到家人更多的关照,且药物给人带来一种病得医治的隐约希望和安慰。

犹记小时候医生常给儿童开一种名为“宝塔糖”的驱虫药。该药状似宝塔,每颗大约有大拇指头那么大,常见的颜色为粉红色和鹅黄色,嚼着吃下去,甜中带苦,还有一点点辛味,不算难吃。宝塔糖驱除肠道蛔虫有奇效。第一天吃下宝塔糖时欢天喜地,第二天排便时呼天抢地,哭着叫着再也不吃宝塔糖了。然而等到脸上再次长出深一块浅一块的蛔虫斑,睡觉咯吱咯吱地磨牙时,又在大人的诱骗之下吃下宝塔糖,年复一年,直到我们长大懂事。等我们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宝塔糖就从卫生所医生的药箱里消失了,驱虫药一律变成“肠虫清”,一种没什么味道的圆形药片,直接吞下去,第二天也不会见到可怕的蛔虫。

村里老人常吃药,然而他们又特别忌讳“吃药”这个词,尤其是大年初一,千万别说吃药,那是触霉头的事情。有一年大年初一清早我对奶奶说:“奶奶,我们吃药吧。”那一年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奶奶就要唠叨一番:“我就知道今年不好过,大年初一我的孙女就说要吃药。”

最好吃的药要数镇咳祛痰的枇杷露,粘稠甜腻,有点像蜂蜜的味道,最受小孩子喜欢。小时候每次咳嗽,村卫生所医生开枇杷露,叮嘱一次喝几毫升,我巴不得能多喝一点,还期盼着吃药时间点快到,好喝枇杷露。枇杷露瓶身贴着标签,标签上画着几片叶子,叶片下面挤着几个圆圆的小果子,那就是枇杷哦。有一年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棵小枇杷树栽在家门口,说以后好结枇杷吃。始终也没见过那棵枇杷树结果子。奶奶说,这棵枇杷树莫不是公的吧?家里人笑问,枇杷还分公和母呀?后来家里人一咳嗽,爸爸就从枇杷树上摘下来几片叶子洗干净加冰糖熬水给我们喝,熬出来的汁是红糖水的颜色,有没有效果呢?不知道。只觉得枇杷叶熬水挺好喝。成年以后,第一次在上海一小区里见到橘黄色枇杷果隐藏在深绿色大叶片下,惊叫起来:“真正的枇杷,止咳祛痰的枇杷!”

最难喝的药是中药,太苦了。其他药丸状的药管它好不好吃,直接吞下去便是,中药却需要你一口一口喝下去,细细品尝它的苦口和清凉。有人说中药气味难闻,我倒不觉得。相反,我很喜欢闻中药的气味,晒干的中药材有一种植物特有的香味,文火熬药散发另一种让人安宁的香味。《红楼梦》第五十一回,宝玉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的确如此。大学毕业后去广州待过两年,每到傍晚就能闻见周围住户熬凉茶的香气。凉茶是多味中药材混合熬制出来的,平时去药店或超市都能买到成包的凉茶,回来加水文火熬即可。广州凉茶有雅气,也有烟火气,让人心生平静之感。 我十三岁那年小腿骨折,那时乡村交通不便,且事发当日是星期天,大老远跑县医院,结果被告知主治医生休假了,无奈只好拍个片子,回来去小镇上颇有声望的中医家里接骨治疗。中医家里有一间中药房,高大暗红色的实木柜子里布满了小抽屉,房间昏暗,凉风不断从窗外吹进来,好闻的中药味弥散在空气中,给人安宁和希望。 我大约吃了两个多月的中药,每天早晚各一次。妈妈把小砂罐放在炭火小泥炉上慢慢熬,熬到最后水变得很少,将药汁倒出来,放在碗里,酱油一般的深褐色。喝一口,很苦,咕咚咕咚全喝下去,口齿间有一些凉凉的味道。每天一到时间,妈妈端过药碗,轻声说,喝下去就好了,很快就能站起来了。带着希望,带着对中药的感激,喝下去,渐渐就成了习惯。直到有一天妈妈没端来药,我问,怎么没有中药呢?妈妈笑着说,你快好了呀。医生说不用再喝了。我竟然有些不适应,好像吃中药已经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情,药没有了,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读大学因为体质问题,还吃了些中药调理过,不过并没有看到效果。同学打趣我:“我看你就是爱吃药。”我无言以对。

有治病的药,就有夺命的药。

以前农村人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很单调,既不投河也不上吊,而是喝农药。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农药,放在门拐上。老鼠药也有,放在墙角处。

我妈妈的舅舅和舅妈(也就是我的舅爷爷和舅奶奶)与我们住在同一个村子。很早以前,大约在我表舅还小的时候,舅奶奶和舅爷爷吵架,一气之下喝农药死了。舅奶奶喝农药自杀的事情村里一直有传言。听我奶奶说,舅奶奶是个勤劳,性情比较急躁的人,而舅爷爷是个慢性子还有点懒惰的人,所以两个人经常吵架。有一次吵架,舅奶奶一气之下喝农药了。要命的是,舅奶奶喝农药时,女邻居金梅透过窗户看见了,事后她还向村里的女人描述舅奶奶喝农药的情状:“她喝一点,还摇晃一下瓶子,看看还剩多少。”我追问奶奶:“金梅为什么不制止我舅奶奶呢?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奶奶说:“金梅很坏嘛。”因为这件事,我对村里的金梅印象极差。(她如今应该有60多岁了)现在想想,她当时为什么不前去制止?难道她被吓坏了?抑或是她没想到农药威力这么大?

有些人吃毒药是为了寻死,也有人是误食。

小时候我常跟奶奶睡。那时我家还是土墙瓦屋,房间里墙有一道很深的裂缝,我总担心房子会不会塌掉。奶奶的房间是独立的,紧挨着我家正屋。房间黑漆漆的,只有屋顶开了个小天窗,白天勉强有些光线进来。夜间老鼠在屋梁上跑来跑去,呼哧呼哧。奶奶学猫叫,我也学猫叫,不管用。

一天中午,家里人都出去了,我走进奶奶房间,看到她的小箱子上放着一只小碟子,里面有些黄色的液体,几片薄薄的苹果片浸在里面。苹果是北方水果,在南方闭塞小山村并不常见。我一口气将那些苹果全吃完了,酸酸甜甜,还夹着一些苦味。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我高兴地问:“奶奶,你那个小碟子里面的苹果真好吃。”

奶奶大惊失色:“你把碟子里的苹果吃了?”

“我的天王老子哎,那苹果是我从隔壁方老头子那里讨来的,专门用来药老鼠的。我放了好几瓶老鼠药,来,乖,赶紧喝点肥皂水。”奶奶把肥皂溶开,放在塑料瓢里,让我喝下去。她焦躁不安地说,“快吐,吐出来就好了。”而我丝毫没有想吐的意思。最后奶奶叮嘱我:“别跟你妈说。”多年之后,这句话的音调还是那么清晰可觅。

“好。”我说。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和我们家一起生活。因为天天在一起,难免有摩擦。奶奶一直很疼我,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去什么地方都带着我,我也在情感上偏向她。那时我年龄尚小,大约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还没意识到死之可怕,抱着衷于奶奶的心态,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奶奶过世后,有一年和妈妈闲聊无意间说起此事,妈妈大惊:“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妈妈转而叹了口气:“这个老太太!真是糊涂!”

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是奇迹,我吃下有毒的苹果之后竟然一点事都没有。是老鼠药失效了?是因为喝下去的肥皂水中和了老鼠药的药性?或者是奶奶说的“上帝怜悯”?不管是哪一种,反正我没死。

死亡在没有透过身体的种种不舒服的迹象展现出来之前,总会让人觉得它不太真实。但是等到自己明白生死问题的年岁再来回想这件事,还是有些后怕。

这件小事和奶奶疼爱我的那些美好记忆混杂在一起,有时候让我恍惚。我从不怀疑奶奶真心疼我爱我,但是这件事作何解释呢?也许那一瞬间奶奶也被吓懵了,不知如何是好,首先想到逃避责任吧?加上那时农村人医学知识匮乏,不习惯求助医院,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抱着侥幸心理也未可知。 我又想到人性问题。人性都有其弱点,都有其幽暗的地方,在隐秘处才会显现。不论我多么爱我奶奶,我必须承认这个事实。只有这样,不愉快的记忆才会消解,心中的疑惑才能得到解答。


这篇也是瞎写的,好几天没写了,就把心中的疑惑写一写,做个解答。

我瞎写,你们就瞎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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