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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尖锐的闹铃划破了清晓的安静。沈晴翻过身按掉了床边的响铃。没有赖床，也没有起床气，在魔都的一分一秒都堪比黄金和白银，而又有谁会和钱财过不去呢。
昨天的工作任务比较少，晚上幸得在十二点前卧床入眠，难得睡了七小时，起床开窗，呼进的第一口气都格外沁人心脾。
匆忙收拾好内务，在包中塞几块巧克力，再顺手抓起桌上的塑料封装面包和一盒牛奶，便冲出了门。这样快节奏的生活沈晴并不觉得不舒适，都说21天能养成一种习惯，那在上海待了十几年的她，便更是习以为常了。
从出租房到地铁口大约三百米的距离，在靠近地铁口的50米处就可以看见几个推着早餐车的摊主。他们娴熟的为顾客拣货，即使在客流量大的现在也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慌张而变得手无足措起来。早高峰卖早点是不用吆喝的，但还是可以看出摊主们的热情。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他们脸上的笑容从未减少过，可能是口袋里支付宝到账的脆耳声，点燃着他们的工作热情，也可能是其他摊主的存在驱使他们提高服务态度，还可能是觉得顾客会被他们的笑容感染而顿感胃口大好会多要一个小笼包。但不管如何，笑似乎对卖早点有帮助，而多卖一些早点就能多赚一点钱的简单道理，摊主自然也是明白的。那就笑吧，多赚点钱可并不只是为了能够在上海维持生计，主要还是为了能多寄点钱回家，给年迈的父母，还有在老家上学的娃。
早高峰的地铁总是人头攒动，能在第二次地铁来时挤上车，今天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地铁每靠一站就要往里挤一点，挤到座位的前面就最有机会成为这个座位的顺位者。沈晴从不参加这种抢座，她不想花费精力去观察判断座位上的人会在哪站下车，且这一路上她需要三次换乘，分摊一下，在每个地铁上站的时间也还算在自己身体承受范围之内，况且一上班就要在电脑前坐一整天，现在站一站或许能消减久坐的腰椎疼职业病吧。沈晴叹了一口气，可能没把握好力度，身旁站着打瞌睡的大叔迷糊间身体微微一震，抬了抬头看了一下站牌路线图，大概离他要下车的站点还有一段距离，他又埋下了头，恢复到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去了。
坐地铁上班需要花上一个半小时时间，沈晴通常利用这段时间戴上耳机听IT科技频道，了解更多行业动态前景。沈晴听广播已经八年有余了，八年前听广播里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地介绍着IT行业的最新科技资讯时，还会热血沸腾，遥想着十年后如何站在IT行业的顶端设计出最智能化的产品，如何在万众瞩目的发布会上介绍自己是产品的发明者，接受众人的敬仰，现在离十年不远了，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想法确实有点稚嫩。沈晴按下了广播的退出键，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还听广播是表示自己的热血和憧憬还没褪去，还仅仅只是习惯了这么做。但现在的她也不能多想了，因为得出站了，现在只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公司，万一迟到了，这个月的全勤奖金可就泡汤了。
二
坐到工位上时已大汗淋漓，其实无需着急忙慌赶来，墙上钟表里分针距离整点的距离还有四分之一圈。打开工作群，领导十分钟前下发通知：9：30在会议室集中。每天大大小小的会议早已使人麻痹，沈晴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但今天的会议还是有点不同的，准确来说是加入了几个新面孔。会议室里新人们成排坐在长桌的一边，不安地等待着前辈入座，有的会和领座小声交流，有的会自个一人漫无经心地翻阅着《新人入职须知》手册，还有的会将两手交叉，端着身子，将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尽揽眼底。但无论是哪个新人，只要有人推开会议室门，他们都会齐刷刷地抬头向门处望去，如果有人与他们的视线恰巧重合，他们便回应以腼腆的微笑。
会议开始了，还是领导发言、自我介绍、部门介绍、工作任务安排……每年都是这些熟悉的流程，没点新意却又十分必要。今年，领导给沈晴安排了两个徒弟，两个大高个的大男孩，这已是公司第三年没招进女性IT员了，这个行业也总是这样的男丁兴旺。但倒不必指责IT公司招聘存在着女性歧视，沈晴反而觉得，这更像是公司对IT专业女性群体的一种救赎，让她们避免踏入无边的苦海，在绝望中逐渐迷溺。
“你们是从哪个学校毕业的？”作为他们的师傅更多了解徒弟们也是应该的。
“我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研究生是在卡内基梅隆学的程序设计。”抢先回答的名叫顾朗，是一个穿着白色Polo衫的大眼男孩，从他宽厚的肩膀和紧致结实线条流畅的腿部肌肉来看，此人应该没少锻炼过，站在他旁边似乎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青春荷尔蒙气息，挑拨着人的心弦，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刚刚会议时他是新人当中最积极发言的人，性格算是比较的开朗外向。
“沈姐，我本科是在北京大学就读的，硕士去斯坦福学了两年计算机。”而后回答的男生叫许思达，声音比较低沉且带有浓厚的地方性口音，他穿着IT男标致的格子衬衫，理的是寸平头，看上去更乖巧可靠点。
沈晴所在的公司是业内龙头企业，每年能进公司的都是一群高材生。沈晴是12年进公司的，当时面对HR做自我介绍，提到自己的学历时，她还特意将音调拔高了一度，为了是让HR对她的学历——上海交通大学，本硕连读，印象更深刻点。但如今，进来的新员工不仅受到过国内顶尖学府的栽培，还跨洋留学，体验了一把在国际一流学校的学习滋味。在同一个屋檐下总难免会默默做比较，而攀比效应所带来的不适感，让沈晴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避免心情继续糟糕下去。
但事实证明，早上的情绪往往能奠定一天的心情总基调。在之后的工作时间里，与其说两个大男孩是自己的徒弟，倒不如说他们已成为自己工作上的左膀右臂会形容得更加贴切点。两个大男孩在工作中所彰显出的能力远远超乎沈晴的想象，他们总能在超短时间里完成沈晴布置的工作任务，还能对沈晴所做的项目提出他们独特的见解和改进方案，从他们嘴里蹦出的脚本语言，有挺多都让沈晴感到新鲜，而他们推荐的好用的编程处理器，有的沈晴还不能熟练操作。师徒之间存在这样的差距，让沈晴有点郁闷，但更可怕的是，当你心里默认对方比自己强的时候，做任何相同的事都可能在心里产生自卑感。现在，沈晴看两个徒弟在键盘上敲击，都会羡慕他们手指的灵活性，噼里啪啦的敲响声仿佛就是在警醒自己后生可畏。
三
“996”是IT公司的工作常态，每个程序员都披星戴月地忙工作，淡漠地对着屏幕飞快敲击键盘，像是毫无感情的赚钱机器。沈晴因为赶编程而再一次错过了晚饭饭点时间，待她意识到时间已晚时，胃已开始隐隐作痛了。她赶紧从桌面上的收纳盒里拿出一盒奥美拉唑，现在，她必须马上吃上一粒，不然过不了多久，胃就会开始绞痛，甚至会持续不断地抽搐起来。医生早就叮嘱过她要按时吃饭，但一工作起来，她就毫无时间概念。二十几岁时有一顿没一顿的吃还都无所谓，而现在只要打破了作息规律，身体就会做出剧烈反应来警告自己，从不例外。
时间很快就过了九点，程序员们也开始陆续离开公司了，虽然沈晴手里还有任务没做完，但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迅速保存好未做完的工作文件，回家再继续处理吧。
城市的夜晚从不曾安静过，潋滟如水的群星高挂在天边，窥视着人间的繁华。地铁站里依旧人来人往，每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几乎也是两眼放空，肩膀佝偻，疲惫尽挂脸上。一群人机械地赶着路，大概都想着快点回家，安放劳累的心灵。
沈晴回到家已快十一点了，陷入沙发的那一瞬间，是一天里幸福的高光时刻。不过没刷几下微博，就被妈妈的来电打断了，妈妈应该是算准了自己已到家才打来得电话。电话里妈妈一阵嘘寒问暖后就直入正题，但无非说的还是一些劝她赶快回老家，快点相亲结婚的老话。
回老家。这种想法不止妈妈在想，沈晴自己也偷偷想过。每天穿梭在城市间，背着龟壳般的压力负重前行，见证了上海十几年来的朝朝暮暮，却总找不到可以给她长久安顿下来的家。崩溃的时候，身边也没有可以哭诉的朋友，只能憋着一股怨气在心里自我消化。这样的日子过得很憋屈，但她又不舍得放弃，因为放弃要付出的沉没成本太大了，况且她已经适应了这里轮轴转的生活，再回到老家四五线小县城，总有一种技不可施展的不甘感觉。
至于说相亲结婚。爱情在父母眼里总是孩子家的儿戏，结婚生子才是成年人该做的正事。电话里，妈妈再一次提到了对女婿的要求，男方只需长相得体，门当户对，无怪癖，就可以领回家看看。如果说不需要以心动为前提，这样的男生还是很多的，但以心动为前提，孤独终老都不是没可能。沈晴打趣地问妈妈，需不需要男方提供一下无犯罪证明，会更安全保险点。虽然语调轻松自然，但内心却有着道不明的苦涩，在硕大的城市里，谁不希望找到一个灵魂相依的伴侣啊，可整天面对着冰冷的电脑的她，又哪有时间社交呢，况且人过三十，想找个年龄相仿的人相恋可真是大海捞针。
越说越焦虑，越想越心烦。还是赶紧把今天的工作任务做完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今晚，也不想再看书学习了，还是先舒缓一下自己沉甸甸的心情吧。八年来，她总会在工作完成以后小学一会儿，除非当天工作太满或是心情太糟才会耽搁。而今天不学习的原因显然就是后者。
普通人对时代变化的察觉总是后知后觉的，但对于程序员来说，每过两年就必须要重新学习新操作系统的语言，他们总能身临其境地感觉到时代进步的脚步。街边的楼房几十年了还伫立在那，而数字世界里用编码筑起的高楼却早已更换好几代了。
夜深了，大楼中每个格子里的灯相继熄灭，沈晴也上床休息了，只有睡好了觉，第二天才能有精神卖力工作。而这一晚，她睡得很香。
四
“晴晴，这是你的快递。”同事在取快递的时候顺便帮沈晴也取了。
前几天，沈晴去体检中心做了全身体检，今天报告出来了。她忐忑地拆开了邮件，双手在不停地冒着冷汗。最近胃一直在疼，不会得了胃癌吧？如果知道自己是癌症晚期，那剩余的时间里我该怎么地活？爸爸妈妈知道了又该怎么办，他们就我一个女儿，会很伤心吧？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沈晴为自己抛出了不少的问题。眼眶湿润了，她忍着泪水开始翻阅体检报告单。
各项指标完全正常。在合上体检报告单的瞬间，沈晴长松一口气，看来还是自己多虑了。
“沈姐，前段时间你加入编程的那款手游，已被评为年度最热门的游戏之一了，公司特此奖励所有参与设计编程的员工十万元，恭喜您啊！”公司刚下发奖赏通告，许思达就第一时间跑来向沈晴道喜。
“我们的师傅当然厉害啦！晴晴子可是公司远近闻名的又漂亮又有实力的女神呢。”顾朗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话间向沈晴靠近了一点。弯弯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配上他阳光爽朗的笑容，让沈晴不觉有点羞赧，心跳开始加速了起来。沈晴清晰记得，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自己还在读大学，是看暗恋的男孩打篮球，感受到对方的余光时所出现的羞涩感。
“叮——”刺耳的闹铃突然响起，这个声音好熟悉啊，沈晴转过身按掉了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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