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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8岁被父母送入罗克兰精神病院,在里面一直住到11岁。如果不听话,他们就把我绑在结了冰的湿床单上,打开窗户(冬天)。碗里的饭一定要吃完,就算我吃到吐,吐完也得回来继续吃。"
这不是电影里的台词,而是罗克兰精神病院“幸存者”口述的事实。
建在纽约城郊,占地2.5平方公里,拥有十几座不同功能的罗克兰精神病院,于1930年起接收精神病人,顶峰时期曾接纳超过9000名住院病人,并有2000名工作人员。随着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发展,治疗方式逐渐发生了改变,和同时期建成的大部分精神病院一样,罗克兰慢慢式微,大部分建筑停用并废弃,仅有几栋作为门诊楼仍在使用,服务着不到600名精神分裂及躁狂抑郁症患者。
作为一座半废弃的精神病院,探险罗克兰有着可以想见的不安全因素:被抓。而根据纽约州法律规定,擅自进入废墟将面临着250刀罚款或15天拘留,视情节严重罚款可能涨至500或1000刀,拘留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年。
所以虽然罗克兰一直排在我的目标清单头几名,但却一推再推,直到今年6月的一个傍晚,我的手机“叮——”的一声跳出一条信息:
“你要是再不去罗克兰,就永远见不到它了!”
罗克兰精神病院废弃病栋的拆除工作于今年9月开始。
“我家就在罗克兰附近,1957年从病院里逃出一个疯子,杀了离我家不到三条街区的一家四口人。”
“早在脑前叶切除术流行的40年代,罗克兰经常对不守规矩的病人进行电击、冰浴等惩罚。最残忍的地方是他们连牙夹都不用,病人经常由于疼痛咬烂舌头。”
“我小时候最怕听到的就是罗克兰的警铃——它一响,我们就知道又有病人逃出来了。过了几年,病院把警铃拆了,因为附近的居民常常抱怨警铃带来的“白色恐怖”氛围。其实这样更吓人,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逃出来。”
当你在纽约时代广场被昼夜通明的广告牌迷花了眼,或者在布鲁克林某个地下爵士酒吧通宵达旦参加派对,又或者在中央公园晨跑,在大都会博物馆瞻仰展品,在上东区某个咖啡厅吃早餐时,你有没有想过,在离你车程不到四十五分钟的地方,曾有人饱受虐待死在精神病院?曾有人长年累月地居住在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地方?
然而时至今日,即便你从这里路过,乍眼看去也不过是一个正常的居民区,和几栋疏于照料、仿佛有些年头的公寓楼。
而其中黑暗的过去,似乎早已随着丛生的杂草,被掩埋在这十几栋或高或矮的楼房之中。
在罗克兰精神病院1950年的鼎盛时期,有留存的报告证明,曾经一度每个医生有超过300名病人需要照料。可以想见,在这种1:300的医患比例下,误诊、渎职、虐待曾频频发生。最著名的由于疏忽导致的病人死亡发生在1988年,一位名叫罗曼的33岁男子,在罗克兰治疗了15年后,由于药物中毒导致的“急性呼吸道综合症”于重点看护区去世。
FDA的调查指出,在病人去世的前一天,曾服用9种不同药物;而在过去的6个月中,他的主治医生开了12种不同的药物,其中不止一种药物超过了最大安全剂量。
“我所在的唱诗班曾于圣诞节去罗克兰表演,当时一名病人朝我们扔了一枚假手雷,而另一名病人因为当众手yin被保安带了出去。”
“当时医院的儿童分部收留了不少精神病儿童。其中有一些并没有精神问题,只是因为不听话,就被父母送了来,因为他们的父母觉得“一些社会行为规范活动”对自己的孩子有好处。”
罗克兰精神病院最著名的是当时颇有争议的儿童分部。当时收留了上百名的“问题儿童”。所以,罗克兰的儿童分部也是我的第一个落脚点。
观察了大概半小时,我猫着腰从一片杂草中冲到了最近一个建筑物的背面,确定四周没人,从一扇被打破的窗子里翻了进去。
病栋内的石棉味道浓重,大概是因为废弃太久的缘故,许多曾用作隔热层的石棉从天花板掉了出来,泡在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积水之中。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和石棉中,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穿了靴子,就一脚踢在一堆废纸上,瞬间一股刺鼻的腐朽气味直冲脑门,我实在不愿意想象那堆废纸下盖着的是什么。
大概由于是特意为儿童建造的病栋,这个通体淡绿色的建筑物每隔几十米便有一个圆形节点。节点由走廊连接四个不同方向,墙壁上半部分画着一些简单的美国历史,美轮美奂,风格很像中国水墨画。为了防止路痴本性发作,我在每一个节点都做了简单的记号,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想多了……
除了常规的教室、宿舍、食堂,儿童区还包括一个小剧场和一个娱乐中心。娱乐中心早已面目全非,残留了一些塑料玩具。政府很显然对这些廉价的玩具并没有兴趣,也入不了来这里偷割金属变卖的窃贼的法眼。等待着它们的,大概会是附近某个垃圾堆。
剧场里画满了涂鸦,幕布后面一个鲜明的420,作为大麻的代号,或者是对这里废弃以后可能经历过的遭遇的一个暗示。舞台前面一个大写的DON'T FORGET ABOUT ME(不要忘记我),倒是合情合景,提醒着所有人这里曾经生活过的患者们,由于不听话被父母送进来的孩子们,以及那些被家人遗忘在这里变老去世的病人们。
在其中一个节点附近,部分尚未来得及移除的病人档案散乱地扔在桌上。大部分已被雨水和剥落地墙皮腐蚀到模糊不清,所幸有一些照片幸免于难。一张照片里似乎是医生带着小朋友们在做游戏;另外一张照片则是午饭时间;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穿着花裙子的黑人小妹妹腼腆地看着镜头;而在另外一套保存较为完好的照片墙上,能看到许多年龄不同肤色各异的小朋友,或者在吃饭,或者在游戏,或者在睡觉,而最小的那个,仿佛只有四五岁。
最震撼的却不是这些照片在废弃病栋中保存得有多完好,而是这些照片呈现出的儿童们,和正常的幼儿园并无两样。既看不出他们是否有精神问题,也看不出他们是否受过虐待。
如果不是某些曾入院的病人“幸存”至今,又有谁能从这些照片中看到病院的黑暗历史呢?
"我曾是罗克兰的住院医生,我的一名女患者6岁就被送了进来,在这里住了超过30年还不知道怎么开灯!"
从成人分部的活动中心钻出来,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看到的照片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我又重新回到了儿童分院。
钻到一堵被打烂的墙背后刚摆好三脚架打算拍照,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模糊不清似乎是从口罩后传出来的对白,一股凉意从脚上传到发梢,来不及多想,我迅速钻进旁边的一个空屋子躲了起来。
在废弃的建筑物里碰见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他们可能是寄居此处的流浪汉,或者来这里聚众吸毒/交易的瘾君子/毒贩子,或者有多余精力要发泄、没事想打破几扇窗子画个涂鸦的青少年,或者是盗贼或者纵火爱好者,然而这都比不上在废墟里遇见保安、业主、警察来得更可怕。
这最坏的一种情况恰好就被我遇上了。
躲了四十五分钟以后,随着说话声音越来越近,我思前想后决定主动现身,毕竟这个空屋子也没什么藏身之处。
“Hi, are you guys also coming to take photos?” (Hi,你们也是来拍照的嘛?)
从墙后一钻出来,就看到了四个头戴安全帽,手拿纸笔和相机的人,初步判断对方大概是拆除前来做准备工作的工程师,我迅速决定装傻:"I heard they're gonna tear this place down, so I drove all the way from Canada to see it, where are you guys from? Are you local?" (我听说他们要把这里拆了,就从加拿大一路开了过来,你们是本地人嘛?)
"Yeah, I'm local. But Miss, you are not supposed to be here." (对,我是本地的。但是小姐,你不应该在这里。) 虽然我的问话对象是其中一位女工程师,但她只瞥了我一眼,就爱搭不理地走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只有一位面容和善的黑人哥哥回答了我的问题。
作为一个一直从事脑力工作的人,我平生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
在后面将近半小时的聊天中,两位女工程师一直把我当罪犯,好像跟我多说一句就要得传染病;而另外一位男工程师则讽刺我:“There're never enough signs to stop THESE people from getting in.” (反正你放再多的禁止入内,这些人还是照进不误。)
只有那位工头大哥全程对我很友善。一边指点我到这种废弃的地方最好戴口罩,一边说虽然我不能让你久留不过你要是想拍照我们就等着你毕竟从加拿大来一趟也不容易。
——其中一位女工程师听到这话眼珠快翻到脑背后去了。
“我们家就在罗克兰附近,我的一个表姑姨跟院长很熟。每次我说错了话她就一脸生气地跟我说,要是我再不听话就给院长打个电话,让我永远消失。”
“我是一名领养儿。出生于196x年,我的生母是罗克兰的常住病人,我的出生证明显示她生下我以后又回到了罗克兰,但是之后就音讯全无。”
在大部分罗克兰精神病院停用以后,曾被征用拍过电影电视剧,其中较为有名的如《女子监狱》,和《美国恐怖故事》。据传也曾被纽约当地某些高中的足球队用来作为练胆基地,但更多的却只是闲置在一片居民区附近,任其腐坏。
美国“垮掉的一代”的代表诗人金斯博格,在其长诗《嚎叫》中曾有这么一段:
"I’m with you in Rockland,
where you’re madder than I am.
I’m with you in Rockland,
where you must feel very strange.
I’m with you in Rockland,
where you imitate the shade of my mother.
I'm with you in Rockland,
where you’ve murdered your twelve secretaries."
(“我和你同在罗克兰,
在那儿你比我更疯狂。
我和你同在罗克兰,
在那儿你一定坐立不安。
我和你同在罗克兰,
在那儿你冒充着我母亲的影子。
我和你同在罗克兰,
在那儿你谋杀了你的十二位秘书。”)
这段文字被认为是暗指他的母亲由于精神问题频繁入住纽约各大精神病院的事情,这些医院中包括纽约朝圣者精神病院(废弃),新泽西的灰石精神病院(废弃),当然也包括纽约罗克兰精神病院(废弃)。
从罗克兰回来以后,和几个也曾去过这里的朋友聊天,大家无不感叹罗克兰的巨大,众多如迷宫一样的楼房和连通各个分部的地下室,和过去那段扑朔迷离的历史。
也许对于我们这些探险者来说,罗克兰只不过是众多废弃精神病院中的一员,而对于曾经住在那里的患者,和周边深受其扰的居民们,罗克兰却是一段挥之不去的黯淡记忆。
然而无论曾有多少位饱受折磨的灵魂在这里安息,值得庆幸的是,心理和精神疾病逐渐得到社会的重视,那些骇人听闻的治疗手段都已经成为过去。
——没有一个人该因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受到惩罚。
"I'm with you in Rockland."
序曲:末日降临以后
第一篇:废弃的水上乐园
第二篇:世界尽头与火车之墓
第三篇:当查理的巧克力工厂倒闭之后
第四篇:迷失狂欢岛
第五篇:后生化危机时代
第六篇:飞越寂静岭
第七篇:老爹的汽车墓地
第八篇:失落之城底特律
第九篇:爱情消失后的蜜月度假村
第十篇:废弃的儿童精神病院
第十一篇:失落的信仰和尘封的教堂
第十二篇:夜访圣卡瑟琳医院
以及一个小小的F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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