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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唐】裴行俭一个正儿八经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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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为艺术正名的家庭晚餐

于霍尔  · 豆瓣  ·  · 2017-11-08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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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艺术和搞科学同样具有一些“底线”。搞科学可能需要一个人脑子好,数学好,逻辑好,想象力好……看起来有些困难,都是有标准的东西,是十分“准确”的东西,所以人们敬畏它。和科学一样,作为艺术的“准确”,也是有标准的,不是随便一个人想碰就碰的。

不只是科学具有准确性,数学,逻辑,化学,计算机,枪炮,火箭等等,这些是人们“显而易见”能够意识到的“准确”。艺术同样具有准确性,它是以表达的准确性来震动情感,达到共鸣。绘画,摄影,建筑……只是表达的道具。画家,摄影家,建筑家不一定是艺术家。艺术作为艺术门类的极点而存在,是大河的源头,是山火的火种。艺术家生产的是艺术脉络,一种个人艺术探索的趋向性,一种“可能”的突破性,而不是艺术品。艺术品作为艺术家生产,组成艺术家艺术趋向的枝叶和藤蔓。


有时候从工作室回家会写一些“工作室笔记”,有的是关于创作上的总结,颜料的勾兑,工具和技法的运用等等。很多是在写一些创作方向的事情,看看能有哪些方向的突破性,哪些可能性。这就好比一碗水倒在地上,水会在地面绽开。这一滩水自身所具有的“势能”会沿着地面流淌,这是可能性,一种有主体和本源的辐射。“突破性”也是一种势能,不过它更为集中,表现单向,比如一粒正在破壳而出的种子,练拳时把一本纸固定在墙上,试图一张张击穿纸本的那只冲拳,或者蜿蜒而上的牵牛花,它们表现在一种“线”的趋向上,我把这种东西叫脉络。

艺术无疑是具有脉络的。它随时间坐标的推移,艺术家生产开始逐渐转变,呈现“线”和“藤蔓”的特征。当然也有断层或者画风突变的例子,就像垂直倒向地面的那碗水,向四周绽开然后向不同方向流淌。但作为水的主体本源不变(就像艺术家主体不变一样),各个方向的水流依然是一个线性的,脉络的。

我常常因为做这种笔记而兴奋(也可以说是十分亢奋了),有时候可能比画画还兴奋。下午回家在屋子里写着写着就兴奋了,跑到客厅大叫“太厉害了!”“这个就厉害了!”我陶醉着叫着,我妈买菜回来。我借着这股热情和热乎劲儿对她说:“你不觉得你儿子是天才吗?你觉得你儿子是不是伟大的艺术家?”我妈换上鞋,去厨房放下菜,转回来笑,笑里藏刀,刀锋寒冷而严肃。她说你现在都用“伟大”来形容自己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伟大?什么人称得上伟大?我以前在家也是这么肆无忌惮的表扬自己,那不过是在下定一个决心,或者感觉上的。我以前在她面前说的词是“一流”和“超一流”。我说我在书里看过一句话,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生前都能客观的评价自己,我觉的我的评价越来越客观了,我以前前面有面“墙”挡着我,我现在快要把那面“墙”快要撞破了。再说梵高不是年轻的时候也整天说自己是天才吗?我其实不愿意用梵高举例子,用梵高举例子说明这个人对艺术还没什么见识,没看过什么艺术史,还停留在很浅薄的审美状态。但对这些人来说,他们觉得自己的审美可能很前卫了,眼光很挑剔了。但我又不得不用梵高这个例子,因为这样我才能和他们同一个“频道”,和他们辩驳。当然我有时候也不会这样自降“频道”。就像有人在网上对我说,要我拿出自己的画来展示给她看。还停留在看一个艺术家(特别是一个当代艺术家)画作的人肯定是欣赏不了一个厉害的艺术家的,他们还留有一个念想——“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好像一张画就能判定输赢。而当代的艺术,经历了“现代主义”(Modernism)、“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和“晚期现代主义”(Late-Mordernism)的洗礼,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整个时代人们极其复杂、丰富的思想感情和极为深刻的哲学思考顺延至今的当代艺术(虽然我不太认同“当代艺术”这种说法,我比较认同“时代艺术”),则表现的更为复杂、抽象、虚无和澎湃。就是遛出来你们这种浅薄的人也是看不懂这些图像和画面的。你能欣赏的了李禹焕吗?能欣赏的了托姆布雷吗?在巴斯奎特的涂鸦面前会感动吗?感觉到了人类 的伟大吗?我不相信一个整天纠缠在工作琐碎和时尚化妆品上,言谈里全是是非、炫耀、挑衅的人会对艺术沉下心来、心存敬畏的欣赏。艺术家不是画家,艺术是追求的极点,是一条丰富的脉络。而画,只是一条下游的河流,或者散落于地面的一片树叶。

当然我妈不是这样人。虽然她也是家庭妇女,但她对艺术,或者对一切事情还是有敬畏心的。她常对我说,不懂不要装懂,别学你爹。我爹经常对我说,一个男人要有一个男人的风度。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我又自我表扬起来,说自己的才能,说哪个馆长都要敬我三分,我给他用古体诗发短信,他都不敢应和,只能连忙感谢。说着说着一副嗨了的样子。我妈说你别魔怔了啊。我说我还真希望自己得一场精神病,这样你们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就可以画一辈子的画了。我现在的状态好像真的有点“病”了。我就是要被艺术感染,我相信艺术家都要得一场“病”,这样才能在需要狂热的时候狂热起来。我爹说,你别整天吹啊,在家里吹一吹也就算了,千万别到外面吹。我说我就在家里自我陶醉一下,在外面正经的很,很会装低调装绅士。就在家里和网上吹一吹。

我妈说别在网上吹啊,网上有很多厉害的人,都是清华北大牛津哈弗海外留学。我说海外留学的多了,但天才没几个。前两天还有一个海外的怼我,要我“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遛”,让我几个反问句直接怼回去了。我说她倒是海外的,一点礼貌都没有,还不如你这个家庭妇女有敬畏心,真是什么人都想碰碰艺术。(其实我想说“有些人就是把艺术当婊子了!都想嫖一下摸一下”但没说出口,因为性工作者可能也比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知道敬畏)向往艺术肯定是件好事,但你起码要有礼貌要对艺术这件事情真诚吧?艺术说是有底线,其实就是要真诚,要有敬畏,要能沉下来欣赏啊。我说你都能欣赏的了西蒙韩泰,他们未必。

我爹说那你要有风度吧。我说这个不是风度问题,也不是气度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我最爱的东西,我看重的东西怎么能被别人说三道四,随意轻佻的挑衅?这是我对艺术,对崇高与美的追求!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土豆丝,这些在我嘴边颤抖恣肆的黄色条状物体,突然让我想起托姆布雷那些激情澎湃的笔触画。我用一种话剧腔在饭桌上高喊,艺术最高!诗性最高!自然性最高!我平复下心情给我爹说,不只是科学有准确性,艺术也有准确性。如果没有这个“准确性”,那么伟大的作品如何被筛选?伟大的艺术家不一定是人民的艺术家,但必定是人类的艺术家。伟大的艺术作为代表人类最丰富最激情最纯粹最精确的情感表达。或者换一种说法,伟大的艺术家在人类中表达,作为人类而表达。

我爹说那你还是克制一点的好。我说“闷声发大财”和“深藏功与名”在艺术中就不存在。艺术就是“表达”啊,就是要写出来,画出来,拍出来,讲出来。艺术就是战斗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家庭聚会,你让我在众人面前背毛主席诗词,什么“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雄关漫道真如铁”,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表演。我长大以后,家里有长辈过生日,我又要去吹萨克斯。我受够了,我现在要有自我的表达。不过现在想起来毛主席的诗词真是好,《恰同学少年》里那个青年诗人挥斥方遒气吞山河的劲头。嗯,所以有人敢冒犯我,我必定狠狠怼回去,啪啪啪一鞭子抽回去,扫他个片甲不留。

我妈低头细细的喝粥,夹菜。说这菜配的好,炒的好,说她自己是理工生,只会按定式操作,表扬我的艺术家思维。我笑,说这个跟配颜料差不多啊,我喜欢尝试这些东西搭配在一起发生的反应。我妈像个迷妹一样看着我,我高兴起来,问他们,你们记不记得我给爷爷写的那首古体诗?我给你们背一遍吧?“十五从军行,浴血南北征。借问谁家郎,傲称渤海风,野骑卷倭贼,吟鞭即铮铮。辽沈转淮海,大江何难横!一去万余里,转战似走灯!……”我背嗨了,这诗写的真好,其实当时写的是自己的前辈,也是写我自己,表达我自己。我只是有些羡慕和崇拜我那冲锋陷阵的前辈,那无所畏惧的勇气,那理想主义的精神。我怎么能当一个任人宰割,被人挑来选去的画家呢?我是一个艺术家,我为艺术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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