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兒子是90後。
那一年他十八歲，考完DSE（即高考），感覺自己考得不好，就在家裡附近超市找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理貨員。大致的工作內容估計就是搬貨、卸貨、將貨物擺上貨架。
他告訴我：“媽咪，我有一個夢想，只告訴你。我想將來去法國當僱傭兵。薪水很高的，我會寄很多法郎給你。我想先打工儲夠六萬元，然後去學法文。”
我說：“好的，兒子。考大學真的不是唯一出路，我只希望你做個快樂的人。不要買樓，不要太早結婚，年輕的時候，到世界各地去看看，開開心心地生活。”
看得出，兒子很誠心地努力儲錢。
從家到公司，步行過去二十分鐘，坐小巴五分鐘，3.7元，夏日炎炎之下，他居然堅持走路，這樣每天節省來回車費7.4元。
下午一點出門去上班。吃完中飯，他再用飯盒裝上飯，帶飯去公司吃，這樣，節省晚餐錢40元。
晚上下班已經十點半，晚飯早已消化得干干淨淨，原本他可以在公司附近吃個宵夜再走回來，但他情愿空著肚子走回家，吃我們晚餐的剩飯。
知道他晚上回來要吃飯，晚飯我就特意煮多點。
夏天熱，在便利店買瓶凍飲10元、8塊，但他從不買，總是隨身帶著一個水樽，從家裡帶水去喝，到公司飲水機裝水喝。
公司有制服，鞋子要穿自己的，指定要穿黑色皮鞋，我們以為他會買双新鞋上班穿，沒想他翻出讀書時的舊皮鞋，底都磨蝕了。
第一個月工資和加班補貼，賺到了一萬一千元，他交給媽咪兩千元，留一千元做零用，存下八千元。
我想，有這樣的兒子，我真感恩，這么勤奮，這么懂事，這么刻苦耐勞，又這么節儉。
02.
做了半年，他已儲了五萬多元，六萬元的儲蓄目標指日可達。
但這時，我發現他儲錢開始略微松懈了。下班後，他居然會去看場電影，一張電影票90元；既然看電影，當然免不了宵夜，總不能餓著肚子看電影，宵夜大概40元。看電影的頻率大概是一星期一、兩次。
但我并不覺得奇怪。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天天埋頭苦干，只顧賺錢，這樣的故事發生在五十年代的香港還差不多，發生二十一世紀我兒子身上，說出來都不會有人信啊。
何況他現在儲了5萬元了，離6萬元的儲蓄目標很近了。
他這樣下班後看場電影，我倒放心些，覺得這樣比較正常。
他之前一心儲錢，生活循規蹈矩得滴水不露 ，我倒是有些擔心，覺得這孩子不尋常啊，那么渴望存錢，是不是童年物質和金錢方面沒有得到滿足，以致心理扭曲或有心理陰影啊--我心裡這么悄悄擔心著。
03.
做滿七個多月後，他突然對我說：“我已辭職了。我想先去旅行，放松一下，然後就開始上法語課。”
現在他已經達到了儲蓄目標，儲到了六萬多元。
我說好啊，兒子。
我真以我兒子為榮，18歲的年齡，已經如此目標清晰，意志堅定。
對現在的年輕人、甚至許多成年人來說，自律和刻苦是一種多么稀缺的特質啊，考上大學未必表示你能成功，但自律和刻苦耐勞的特質已讓你成功了一半。
我以你為榮，我的兒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實現夢想，成為一位出色的法國僱傭兵（好奇怪的夢想啊，這到底是什麼東東），將來給我寄很多法郎，讓我老年生活富足無憂。
一個女人，若不能妻憑夫貴，還可以母憑子榮。
04·
辭職後他開始預備他的旅行。
去旅行社訂機票。
然後他買了一双雪鞋，兩千多元，看樣子是去有雪的地方。他說是啊，他准備去看北極光。
看北極光，哪裡有北極光看呢？北極光有什麼好看啊？恕我見識短淺。
然後買了旅行箱、雪褸、手套。
還買了一些可疑的東西。一瓶名貴香水、兩只手表、顏色鮮豔的兩頂毛線帽子……母親的直覺，讓我開始不安，這種節奏和氣味，還有神色，和一個十八歲男孩子獨自背包旅行的氛圍不對啊。
但我沒有問他。
不管怎麼樣，他去旅行了，十几天後又回來了。
回來後對旅行的細節他几乎只字不提。
我理解，我明白，我懂的，十八歲的男孩子有自己的內心世界。如果他不說，我就不問。
作為母親，只應該靜靜的陪伴，默默的關心，暗暗的祈禱，深深的祝福。可是，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莫名的不安。
一個月後，他的銀行月結單寄來了。我突然很沖動地、失去理智地做了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我私拆了他的銀行月結單。
我以為我看錯了小數點：港幣13，408元！
辭職後一個多月，他花掉了五萬元！
其中有一筆支付給旅行社的費用是2·8萬元。他明明告訴過我，機票加酒店是1·4萬元。
我似乎明白了。
不到兩個月花掉五萬元，我兒子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問題，我實在無法替他回答。
想起他為了節省3·7元，不惜在35度的烈日下走二十分鐘；為了節省40元的宵夜錢，餓著肚子回來吃家裡的剩飯；在酷暑下搬卸貨物，制服都濕透了；為了賺一小時45元的加班費，他在酷暑中連續工作12小時……
想起他辛苦七個多月儲回來的六萬多元血汗錢，突然一下子煙消雲散，只剩下那么一點點，做母親的真是心如刀割。
兒子，你的法語課呢？你要去法國當雇傭兵的偉大夢想呢？說好的要寄給我的法郎呢？
兩千多元買的雪鞋，旅行穿過一次後，兩年來就一直睡在鞋盒里，已經上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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