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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受无聊无常,我们寂寞脆弱 | 大教堂

张晚钟  · 简书  ·  · 2018-02-09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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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们能吃点儿我的热面包圈。你们得吃东西,像这样的时候,吃是好事一小件。”

——《大教堂》


他抓住了生活未经涂饰的本质


卡佛写出了生而为人普遍的一种无奈,我们希望自己成熟、理性、坚强,却又总被情绪掌控,暴露我们在某时某刻十分脆弱的真相。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这样的时刻:在应该表达支持的时候背叛(《维他命》);在应该爱的时候心怀怨恨(《软座包厢》);在鄙夷的同时暗暗钦羡(《羽毛》);在假装坚强的间隙,为脆弱的瞬间真实地哭泣(《发烧》)。

还有最根本的是,来自生活无常的直接打击:老夫老妻重归于好却无处安顿(《瑟夫的房子》);等待吃生日蛋糕的儿子永远地死去(《好事一小件》);爱情就算以婚姻的名义贴上保质期,但负责保质的冰箱也就是生活本身也会突如其来地坏掉,失业的丈夫再难离开他消磨时光的沙发(《保鲜》);在复仇后,一个人也可以马上投入无聊的生活,恢复拘谨的性格,在等待火车时催促时针(《火车》);你那样爱与保护的东西,其他人可以毫不关心,在《马笼头》中,醉酒的人怂恿他进行危险的跳水,着急的妻子劝阻无用,他因脑部受伤后神志不清也无暇顾忌曾经心爱并投入巨资的马笼头,在搬家时被妻子弃在身后。

《大教堂》是卡佛创作于1982年到1983年间的小说集

另外我们其实很难平衡爱与偏见:一方面爱酒,一方面也爱妻子,当爱酒变为酗酒时,妻子主动放弃他在对比下显得轻微的爱,而他无能为力,就像不知将被堵住的耳朵怎么办(《小心》);当他歧视盲人,故意将遮蔽妻子肉体的衣服撩开,暗暗讥刺盲人看不见时,盲人也通过自己的方式让他明白,他对清清楚楚展现在他眼前的事物有多么无知(《大教堂》)。

在《发烧》中,深爱的妻子和情人即他的同事正大光明地私奔,而他为了自尊心不能表现得受伤、颓靡,不可以让人看出来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仿佛失去了爱的能力。生活还得继续,尊严必须保持,开学后他需要回校正常上课,然后寻找一个靠谱的保姆照看两个年幼的孩子是当务之急,他不放任自己悲伤,为了成人的担当他一直坚持着所谓正常的作息。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

但有一天,在这一切都快过去的时候,他发烧了,身心俱疲,合意的保姆又要辞职去其他地方工作。他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向保姆及她的丈夫倾述妻子离开后,那深藏在他心中沉甸甸的一切,孩子们也在听。当我们年龄渐长,身份愈多,那些无法出口的言语仿佛变为溃烂的伤口,坦露变得越来越艰难。有时面对陌生人,竟能更轻松、自然,因为两人之间没有情感的锁链。

在《好事一小件》中,因孩子车祸,家长忘记取早先订做的生日蛋糕。而蛋糕师因生活平庸、重复、压抑,便转移自己的不满情绪,给家长打了好几次近于无聊的骚扰电话。而家长因失去孩子而心碎崩溃,他们找不到死神泄愤,便恨上了打骚扰电话的蛋糕师。找上门对质,冲突好像一触即发,但本就不是敌人,误会说开之后三个人就在面包房,吃着蛋糕师做的各样口味的面包。寂寞的人,不自觉互相安慰对方。


卡佛尊重每一个动作与念头


在《大教堂》中,卡佛的小说篇篇瘦得像皮包骨头的人,病态、克制,却仍正常起居。形容词、副词如多余的脂肪般通通脱落,只剩下最要紧的动词。在卡佛的叙述中,我仿佛一节节触到那人的骨骼,并在一瞬间直抵他的内心深处,感受到我心中那相似的柔软与脆弱。

这种体验使我与他们间毫无阻隔,我不再像陌生人般观望他们,事实上我已置身于他们之中。如果能起安慰作用的话,或许握紧他们的手,这时的关系很接近温厚的朋友,那共通而隐藏的情感,将我与他们紧紧联系。

平凡的生活就在这样深刻的矛盾中继续着,卡佛的小说中有种令人着迷的真实,他抓住了生活未经涂饰的本质,这种本质常被变动的事实即作家们刻意放大、设计的情节所忽略。但卡佛将它当作写作的核心,是他致力表达的一切。他尊重每一个动作与念头,并用最准确、简单的语言还原出来,不夸大造作或故意贬斥,他追随并叙述的真实呈现出庸常而惊心动魄的力量。

因为他的笔下没有狂喜或无法拯救的绝望。小说缺乏高潮,没有很隆重的情节,摒除过分的忧郁。一切就是生活本身,就是我们生活的现实。他击中了你,他所写的就是某一时刻的你:伤心哭泣、退缩逃避、茫然僵滞。卡佛让我意识到,那些本以为随之而来的情绪,可能不过是我们在试图引起关注的种种不自知的尝试。

回想起来,还可以记起他笔下一些令人心碎的动作,在《好事一小件》中,他们的儿子遭遇车祸休克、死亡,医生在医院门前最后拥抱那受伤的母亲时,她的眼睛直愣愣对着虚空;在《发烧》中,他还爱着妻子,她却离开他,他不想再听她的声音,她却还不断打电话。他只能将听筒拿得远远的,因为承认他还爱她这一点,他用双手捂着脸难过。

当我们希望用字句捕捉我们的感受,用语言探索、扩展我们身处的现实时,往往忽略了动作是心绪最不假思索的反映。如果你面对一个人,真实的情感是恨,那么你也不必为恨做解释或用爱掩饰,那仅仅是恨而已,就像《软座包厢》中,父亲与几年不曾谋面的儿子约定在车站碰面,他买了礼节性的礼物,但其实他心中讨厌这个让他的妻子与他渐行渐远的男孩,这一想法使他觉得低劣,但也让他决定不下火车。

这就是生活本身,我们经受无聊、无常,我们寂寞、脆弱。两颗心的偶然靠近,便是难得的、深刻的幸运。卡佛说:“我认为在我们过的生活和我们写的生活之间,不应该有任何栅栏。”他做到了。

(2018.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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